午后的日头正毒,晒得柏油路泛着油光,连空气都像是被烘得发黏。盛氏艺麟的办公室里,那台华生电扇转得吱呀响,扇叶上积的灰被吹得簌簌落,连带着风都是热的。
艾颐指尖捏着块素色绢帕,反复擦着鬓角的汗,桌角那杯冰镇薄荷茶早就温透了,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木质办公桌上洇出一小圈深色的印子。她面前摊着《破晓》的宣传方案,红笔在“华汉大戏院首映礼”那行字上画了圈,抬头看向对面的许应麟:“我觉得首映礼可以加个‘映后谈’,就是请几位笔者来聊两句,双方对话一下,这部戏的内核本就不是单纯的爱情,得让观众看明白背后的东西。”
许应麟刚从外面进来,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伸手把茶盏往艾颐那边推了推,自己拿起桌边的折扇,慢悠悠地扇着:“笔者倒是没问题,我认识《申报》的邹编辑,他能牵线。就是你得注意着点,最近租界里不太平,上个月静安寺那边才抓了两个办刊物的,别到时候首映礼出岔子。”
艾颐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秘书柳霁川脸色煞白地跑进来,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顾不上捡,对着艾颐和许应麟连连鞠躬:“艾老板,许先生,对不住,对不住……他们非要进来,我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穿深灰色中山装的男人已经走到面前。中山装的铜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两人都留着寸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淬了冰,扫过办公室里的陈设,最后落在艾颐和许应麟身上。
其中个子高些的男人往前迈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艾颐:“你就是盛氏艺麟的老板?”
艾颐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悄悄攥紧了钢笔,面上却依旧平静,站起身微微颔首:“是我,不知二位长官找我有何贵干?”她刻意把“长官”两个字咬得轻,既不显得谄媚,也没失了礼数。
“贵干谈不上。”高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扔在艾颐桌上,“上面有令,让你们公司负责拍一部剿红宣传片。下月初就要,不能耽误。”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只写着“剿红劝降宣传片,交由盛氏艺麟承制,限期十日”,连个正式的印章都没有。艾颐扫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这哪是“上面有令”,分明是想拉她当枪使。她定了定神,弯腰把纸叠好,放回男人面前:“长官,实在对不住,我们公司最近人手紧得很。您看,《破晓》刚拍完,后期还在赶工,宣传方案也才拟了个初稿,底下的人昨天刚放了假,这会儿都散在外面,怕是没人能接这个活。”
她话音刚落,旁边矮些的男人突然炸了,上前一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墨水瓶“哐当”一声跳起来,黑墨溅在艾颐刚拟好的宣传稿上,晕开一大团污痕。“别给脸不要脸!”男人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又粗又哑,“你当我们是来跟你商量的?老子告诉你,这事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电话,分分钟封了你这破公司,让你在沪上混不下去!”
许应麟脸色一沉,刚要往前站,却被艾颐悄悄拉了一把。她抬眼看向那两个男人,眼底没了刚才的温和,多了几分冷意:“长官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我只是陈述事实,不是故意推托。公司确实没人,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扛着摄影机去拍吧?”
“你一个人拍也不是不行。”高个男人突然笑了,那笑里藏着算计,目光在艾颐身上转了一圈,“艾老板当年演的《沪上春梦》也是红遍了整个沪上呢。沈清沅的风姿,到现在还有人念叨,盛家的生意好像也因此往上提了不少吧。这宣传片不用多复杂,你亲自上场,拍一段劝降的戏,站在镜头前说几句‘弃暗投明’的话,既省事,又有分量。”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到时候你们再联合宣传一下,你也能落个‘识大体’的名声,多好?”
这话一出,艾颐和许应麟都明白了。这些人哪里是要拍什么宣传片,分明是想借她的身份,把盛家、许家和商会都绑上他们的船。一旦她拍了这片子,明天全沪上的报纸都会登,到时候三家想摘都摘不干净,只能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艾颐攥着绢帕的手紧了紧,指腹都泛了白。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往后退了半步,身子微微晃了晃,抬手按住了太阳穴,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长官抬举我了。”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点气音,“前两日拍《破晓》的夜,谁晓得突然下了雨,,为了赶宣传,大家硬是淋了半宿,我这回来就发了热,今天早上起来头还昏沉沉的,站一会儿都觉得天旋地转,哪还能拍戏?要是拍的时候出了差错,耽误了上面的事,我可担待不起啊。”
许应麟立刻上前一步,扶住艾颐的胳膊,眉头拧得紧紧的,看向那两个男人时,语气里带了点冷意:“她确实病着,昨天我还让家里的医生过去瞧过,叮嘱她要卧床休息。二位要是实在着急,不如再找别家公司?沪上能拍片子的,也不止我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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