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布棚被暑气蒸得发烫,棚顶的风扇“吱呀”转着,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场记握着拍板站在一旁,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直淌,却不敢抬手擦——布棚下的椅子上,坐着个穿深灰中山装的男人。男人肩宽背厚,手腕上戴着粗粝的牛皮表带,正是两日前闯盛氏艺麟办公室的高个子白军。
男人指尖夹着支烟,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黑皮鞋上,目光扫过片场,最后落在刚从化妆间出来的艾颐身上。
艾颐穿了身素色布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脸上只薄施脂粉,看着比平日荧幕上多了几分温婉。她手里攥着卷边的剧本,走到高个子面前,微微欠身,声音柔缓:“长官放心,今天的戏我都记熟了,一定不耽误您的事。”
高个子弹了弹烟灰,嘴角扯出点笑意,却没什么温度:“艾小姐是沪上的‘电影皇后’,办事我自然放心。只要片子拍得好,以后艺麟有难处,我还能帮衬两把。”话里的威胁像夏日的蚊子,嗡嗡地绕在耳边——拍不好,或是敢耍花样,后果可想而知。
艾颐垂下眼睫,把剧本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触到纸页上自己提前画的小记号,心里稳了稳:“多谢长官关照,我一定尽力。”
导演早就在摄影机后候着,见两人说完,立刻扬声喊:“各部门准备!第一场,艾小姐劝‘村民’配合剿匪,开拍!”
场记“啪”地拍下拍板,镜头对准艾颐。她走到临时搭的“村口”布景前,那里站着几个扮成村民的群演,脸上堆着怯意。按照原剧本,她该说“他们是匪,只有跟着白军剿红,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可开口时,话却拐了个弯:“大家别慌,白军来是为了护佑大家平安的,只是……只是这仗打了这么久,家里的男人都出去了,孩子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要是能早点太平就好了。”
群演们愣了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接了戏:“是啊,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摄影机后的导演脸色瞬间白了,偷偷往高个子那边瞥了眼——好在对方正低头跟身边的副官说着什么,似乎没听清台词。导演赶紧喊“停”,跑到艾颐身边,声音压得极低:“颐姐,台词……台词不对啊!”
艾颐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下额头,脸上满是歉意:“哎呀,真是抱歉,昨晚改剧本改到太晚,脑子混了。我再顺一遍,咱们再来一次。”
高个子这时抬了头,眉头皱了皱,却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快点,别耽误时间。”
第二次开拍,艾颐站定,深吸一口气。镜头拉近,对准她的脸——按照要求,这里她该眼含“对红军的恨意”,可酝酿了半天,眼里只泛着点水光,半点“恨”意都没有。导演在后面急得跺脚,用口型示意她“哭,要恨”,艾颐却像是没看见,对着镜头轻声说:“白军同志,我家阿爹前几天去镇上买粮,被流弹伤了腿……要是没有打仗,他也不会遭这份罪啊。”
话刚说完,她突然抬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一想到这些百姓的苦,我就没法按剧本说那些话。”
高个子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噔”的一声响:“艾小姐!这是拍宣传片,不是让你演苦情戏!收起你的眼泪,按剧本说!”
艾颐放下手,眼眶红红的,脸上满是委屈:“长官,我不是故意的。我入戏太深,一想到那些百姓流离失所,就控制不住……您放心,我一定调整好,咱们再来一次。”
她这副模样,倒让高个子的火气消了些——毕竟艾颐是沪上有名的演员,要是真逼急了,传出去说他“欺负女眷”,反倒落人口实。高个子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最后一次,再演砸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第三次开拍,场记的拍板声格外响。艾颐站在镜头前,这次倒是没改台词,可刚说了半句“红军扰乱治安”,突然顿住,眼神茫然地看向导演:“抱歉,刚才灯光太晃眼,我忘词了……”
棚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副导演赶紧跑过来,递上剧本:“颐姐,您再看看,就两句,记熟了咱们再来。”
高个子的脸彻底沉了,指尖的烟蒂被他狠狠摁在烟灰缸里,火星溅了出来。他身边的副官凑过去,低声说:“长官,艾颐毕竟是盛家和许家都护着的人,而且她的影迷多,要是真把她逼急了,怕是会惹麻烦。”
高个子沉默着,目光扫过片场——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低着头,不敢看他,摄影机旁的导演手都在抖。他心里清楚,艾颐怕是故意的,可偏偏抓不到把柄——她每次都有理由,不是忘词就是入戏太深,看起来全是“意外”。
这时,艾颐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剧本,语气诚恳:“长官,实在对不起,今天状态不好。要不咱们先歇会儿,我再顺顺词,保证不耽误您的事。”
高个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不用歇了。艾小姐既然状态不好,这戏今天就算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再拍,要是还这样……”他没说完,可话里的威胁谁都听得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