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腊月风像淬了冰,卷着碎雪粒子往人骨缝里钻。艾颐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眼角的余光瞟着不远处片场的动静——场务正举着铁皮喇叭喊演员归位。
“我去买包洋火,马上回来!”她匆匆跟旁边搭戏的女演员说了句,不等对方回应,脚步已经拐进了片场后侧的窄巷。巷子里积着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木仓响,像悬在头顶的惊雷,让人心里发紧。
褚砚秋给的地址在四行仓库附近的弄堂里,离片场不算远。艾颐走得急,冻得发红的手揣在兜里——福安里三号,这是褚砚秋告诉她的地址。她没时间多问,只知道务必把消息送出去。
福安里藏在一片破败的石库门中间,墙皮剥落,门楣上的“福”字被熏得发黑。艾颐站在三号门跟前,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煤炉烧得噼啪响,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环,节奏是褚砚秋教的——两轻一重,再两轻。
“谁啊?”门里传来个男声,带着警惕。
“请问,有梅花糕吗?”艾颐压低声音。
“要凉的还是热的?”
“要热的,加豆沙。”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道黑影探出来。艾颐刚要开口,看清对方脸的瞬间却愣住了——那人穿着藏青长衫,戴顶深灰毡帽,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很紧,不是许应麟是谁?
许应麟显然也没料到门外是她,瞳孔骤然缩了缩,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把勃朗宁),随即又松开,语气里满是惊疑:“爱颐?你怎么会在这?”
“我……”艾颐一时也忘了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又惊又暖,像突然摸到了寒冬里的炭火,“进去说。”许应麟侧身让她进来,反手把门闩插紧。“我来送个消息。”艾颐没提褚砚秋给情报的细节,只含糊带过,目光环视了一圈——前方摆着张木桌,桌上放着个暖壶,煤炉上烧着的水壶冒着白气,是个简单却安全的联络点。
许应麟转身时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什么消息?你怎么敢自己跑过来?这附近全是眼线。”他说着,伸手想碰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指尖刚碰到一点凉意,又猛地收回,改成把桌上的杯子递过去,“先喝点热水,手都冻僵了。”
艾颐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身的温热,心里更定了些。她喝了一口水,热气扑在脸上,才压低声音说:“R军要动手了,就在一二八那天。”
“一二八?”许应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到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消息可靠吗?”
“可靠。”艾颐点头,避开了情报来源的细节,把藏在背心里的纸条递给他。“我觉得这事不能等,所以趁着拍外景,偷偷跑过来。片场那边还等着我,我得马上回去。”
她刚要起身,许应麟却按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回去。这时候闸北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他的手很暖,按在她的胳膊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艾颐愣了愣,没反驳——她知道许应麟的脾气,也知道这时候单独走确实不安全,只好点头应了。
两人从弄堂里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路灯昏黄的光洒在雪地上,映得路面亮晃晃的。许应麟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把艾颐护在里侧,偶尔有拉着货物的黄包车经过,他都会伸手把她往身边带一带。两人没怎么说话,只有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可没走多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艾颐停下脚步,皱着眉往前看——只见街角处围着几个穿着松垮军装的士兵,手里攥着木仓,正把一个老妇人手里的布袋子往地上扯,袋子破了,白花花的大米撒在雪地上,瞬间就沾了泥污。
“老总,这是我家过冬的粮食啊!你们不能抢啊!”老妇人跪在雪地里,伸手去抓地上的米,哭得浑身发抖。
“少废话!这年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给老子拿过来!”一个瘦高个士兵踹了老妇人一脚,弯腰就要去捡地上的米袋。
艾颐看得眼睛都红了,不等许应麟拉住她,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推开那个瘦高个士兵:“住手!你们怎么能抢老百姓的粮食?”
那几个士兵愣了愣,转头看见艾颐,先是不耐烦,随即又露出轻佻的神色。瘦高个拍了拍被推开的胳膊,嗤笑道:“哪来的小娘们?敢管老子的事?这粮食是老子‘借’的,懂吗?”
“借?”艾颐气得声音都发颤,她指着那几个士兵身上的军装,胸口起伏着,“你们穿着这身军装,本该是保家卫国的,可现在呢?R军都要打过来了,你们不抗R,反而欺负自己人?你们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吗?对得起沪上的老百姓吗?”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扎在那几个士兵心上。瘦高个脸上的轻佻渐渐褪去,他看着艾颐发红的眼睛,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哭的老妇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那军装已经洗得发白,却还印着“国民革命军”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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