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了梧桐叶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风卷着枯叶在街角打转。沿街的包子铺冒着热气,报童裹着棉袄跑过,吆喝声里带着新气儿,连空气里都掺着点“活过来”的暖意。
艾颐站在露台上,把米白色的围巾又紧了紧。她刚敲定了《新生》的外景地,办公桌上还摊着傅千澜送来的布景草图。她看着窗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封烫了火漆的信——是许应麟寄来的,只写了一行字:“纺织厂新的设备到了,邀请你来我们的纺织厂参观。”
黄包车车驶出法租界时,雾气渐渐散了些。艾颐掀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从前被火包火炸得破破烂烂的商铺,如今大多重新挂了招牌。路边有工人正给断了的电线架新杆,铁丝上还晾着几件半干的棉袄。偶尔能看见穿军装的士兵帮着老百姓搬东西,脸上没了占戈时的紧绷,多了一丝温和。
“小姐,前面就到盛家纺织厂了。”车夫的声音随着风传来,带着点感慨,“许先生可真能耐,这才几个月,竟把被炸塌的厂子修得比从前还气派。”
艾颐心里一动,刚推开车门,就被一阵风裹着机器的轰鸣声扑了满脸。她抬眼望去,瞬间怔住——
从前被R军炸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纺织厂,如今竟立起了几排红砖厂房,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白烟。厂房外的空地上,几个工人正扛着木架往车上搬,木架上捆着崭新的布匹,蓝的、白的、浅粉的,像一道道流动的色带。最显眼的是厂房正门上方挂的木牌,“盛氏实业纺织厂”七个黑字漆得发亮,比从前的旧牌大了整整一圈。
“怎么站在这儿吹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艾颐转过身,就看见许应麟穿着件深灰色的棉袍,外面套了件短款的工装外套,袖口沾了点机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丝毫不显狼狈。如此装扮的他显得格外不同,艾颐从没见过他这样子。他手里拿着个铜制的哨子,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
“应麟,”艾颐走上前,目光还落在厂房上,语气里满是惊喜,“这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
许应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弯了弯:“走,带你进去看看。”他自然地接过艾颐手里的手包,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视线——艾颐的耳尖悄悄红了,许应麟则清了清嗓子,率先往厂房里走。
厂房里比外面暖和些,空气中弥漫着棉花的软香和机器的金属味。一排排银色的机器整齐排列着,比从前的旧机器高大许多,机身上刻着洋文,却在关键处贴了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操作步骤。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藏青色工装,袖口和领口缝着耐磨的粗布,正围着机器忙碌,手指在操作杆上灵活地动着,把织出的布从机器的另一端缓缓送出。
“这些是从D国引进的纺织机,比咱们从前的旧机器快三倍,织出来的布也更细密。”许应麟走到一台机器旁,轻轻拍了拍机身,动作温柔得像对待老朋友,“之前跟商会谈的时候,有人说这设备太贵,不如买些二手的凑活,我跟他们争了三天——要做就做最好的,要么就不做。”
艾颐蹲下身,看着机器下方的踏板,发现踏板上垫了层厚绒布,旁边还放着个小木凳。“这是……”
“给工人垫脚的。”许应麟解释道,“从前的旧机器踏板硬,工人站着踩一天,脚都磨破了。我让木匠做了这绒布垫,累了还能坐着木凳歇会儿。”他说着,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张叔,过来一下。”
一个头发花白的工人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卷,看见艾颐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激动道:“小姐!好久没见您了。”他是跟着盛家纺织厂几十年的老工人张福,从前艾颐常来厂里,跟他很熟。
“张叔,您身子还好吗?”艾颐笑着问。
张福拍了拍胸脯,声音洪亮:“好!托许先生的福,如今厂里管三餐,顿顿有米有菜,工装也是新做的,比从前舒心多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工装口袋,“您看,许先生还在咱们口袋里缝了个小兜,方便放随身的小物件,多贴心。”
艾颐看向许应麟,眼里满是敬佩。许应麟却只是笑了笑,转向张福:“机器用着还顺手吗?要是有哪里不舒服,随时跟我说。”
“顺手!太顺手了!”张福连连点头,“之前洋师傅来教我们的时候,我还怕学不会,没想到许先生把步骤都写在红纸上,一看就懂。现在我一天能织五匹布,比从前多两匹呢!”他说着,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等发了工钱,我就给家里的小孙子买块花布,做件新棉袄。”
艾颐看着张福眼角的笑纹,心里忽然暖暖的。她想起占戈争时,张福的儿子死在了前线,他一个人拉扯着小孙子,连件像样的棉衣都买不起。如今能看到他这样舒展的笑容,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一定要建最好的工厂?”走出车间时,艾颐忍不住问许应麟。风从厂房的窗户缝里钻进来,许应麟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轻轻绕在她脖子上,动作自然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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