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报纸,总是能精准地投喂各种光怪陆离的消息,从豪门恩怨到市井奇谈,满足着这座孤岛畸形的信息饥渴。
陈晓,或者说陈明,在湾仔一个嘈杂的报摊前停下,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各类头版标题。目光机械地掠过那些关于欧洲重建、美苏龃龉的报道,这些都是他分析局势的养料。最终定格在社会版角落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侧着脸,头发凌乱,被两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夹在中间,正被推搡着走向一栋森严的建筑门口。像素很低,女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他烧成灰都认得——
是姐姐。陈美娟。
旁边的配文简短而恶毒:【沪籍女犯陈美娟渝城落网,系日伪重要情报人员高桥晓之姐,疑涉共党|恐怖活动,已移送审理。】
高桥晓之姐……疑涉共党|恐怖活动……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彻骨的寒意和嗡鸣的眩晕感。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报摊冰冷的铁架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内心火山喷发:操他妈的美国佬!操他妈的国民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明晃晃的阳谋!逼人咬钩!
他几乎能想象出美国佬带着假笑的脸,以及重庆那边官员们拿到美援时得意的嘴脸。
愤怒、担忧、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羞辱的暴戾,瞬间攫住了他。
冷静。必须冷静。
这是陷阱。赤裸裸的,毫无技术含量,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难破解。他们算准了他对姐姐的感情,算准了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买下那份报纸,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快步回到那间逼仄的旅馆房间。反锁上门,拉紧窗帘,房间陷入昏暗。
他将报纸摊在桌上,发现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字体略小的铅字,像是编辑匆忙的补充,又像是……某种刻意为之的标记:
“令姐安危,系于君一念之间。”
轰——!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敲打!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恐惧和冰冷寒意的洪流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堤坝。他几乎能想象到姐姐此刻可能面临的处境:审讯、拷问、或者更糟……OSS那帮人为了逼他现身,什么干不出来?国民党那帮杂碎为了讨好主子,又有什么不敢做?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绞在了一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攥着报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陈晓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桌子摇晃,茶杯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终究,姐姐还是因为他,再次落入魔爪。而他,明明知道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
情感与理智在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理智在尖叫:不能去!这是送死!你救不了她,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OSS和国民党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你死了,姐姐更没希望!
情感在嘶吼:那是姐姐!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承诺过要保护她!你苟且偷生,筹划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能和姐姐安稳度过余生吗?如果连她都保护不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闯!
两种声音在他脑中激烈交锋,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行李箱,里面装着他为前往阿根廷准备的所有东西——几套不同身份的证件,一叠叠不同币种的现金,还有那本深蓝色的“陈明”护照。
新生的船票,近在咫尺。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刻消失在香港的人海中,搭乘下一班前往南美的船只,从此天高海阔。
但是……姐姐呢?
内心吐槽:妈的,这辈子算是跟“潜伏”、“冒险”这四个字杠上了。刚演完“忠臣”和“烈士”,现在又要去演“飞蛾扑火”的悲情英雄。导演就不能换个剧本?
他停下脚步,看着那行李箱。眼神里的挣扎渐渐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取代。
他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打开。手指拂过那本冰冷的护照,摩挲着上面凸起的烫金文字。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阳光下安静的庄园……所有这些他曾无数次在深夜构想的画面,此刻变得无比遥远而虚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坚定。他冷静地将那本护照,连同几套最重要的、与他“陈明”身份深度绑定的伪造证件,一一抽出。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份登载着姐姐照片和OSS留言的报纸,将它们仔细地叠在一起。
他从怀里掏出火柴。
“嗤啦——”
橘黄色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护照的硬壳卷曲焦黑,报纸化为灰烬,那行“系于君一念之间”的花体字在火焰中扭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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