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太大,吓了丫蛋一跳,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咳得更厉害了。赵春燕赶紧拍着她的背哄:"不哭不哭,丫蛋乖,娘在呢......"可她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丫蛋烧得通红的脸上。
王小英看着这一家人,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又闷又堵。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被疤痢眼踢死的保田,想起三个月没音讯的刘双喜。这乱世,就像这干涸的黄土坡,谁也不知道下一场灾难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明天。
"大哥,"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双喜的消息?"
王世天的动作顿了顿。他重新卷了支烟,点上,猛吸了几口,才缓缓开口:"我也没有听到他躲哪去了”
栓柱突然动了动,嘴里含糊地喊:"爹......爹......"。
王小英赶紧摸他的脸:"栓柱乖,爹在呢,过几天就来接我们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孩子的手背上。
"英子,你别太指望了。"赵春燕把丫蛋哄睡了,轻轻放在草堆上,"这兵荒马乱的,逃到哪儿算哪儿,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我听说,前阵子有支队伍过六盘山,被国民党的兵围了,死了好多人......"
"你少说两句!"王世天瞪了她一眼,"啥时候了,还说这些丧气话!"他转向王小英,语气软了点,"不过英子,你也别太担心。双喜那娃,从小就机灵,命硬,不会有事的。"
火塘里的煤块快烧尽了,只剩下点暗红的火星。窑洞渐渐冷了下来,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像是有人在哭。王世天起身,从墙角拖过一捆干草,扔进火塘,苗"腾"地蹿起来,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愁容。
"这沟里,也待不长了。"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闷闷的,"前天我去后山挖草根,发现能挖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再往深了走,就是石头坡,连草都长不出来。地主家最近看得紧,连我们捡漏的地方都派人守着了......"
赵春燕抹了把脸:"我听隔壁窑洞的张婶说,鹰嘴崖那边有个废弃的煤窑,能挡风,前几年有人在那儿藏过粮食。要不......我们去那儿看看?"
"鹰嘴崖?"王小英愣了一下,"那不是离六盘山很近吗?我听说那边有匪......"
"匪患总比饿死强。"王世天打断她,"现在这世道,匪也是被逼出来的。张婶说,鹰嘴崖有伙人,是从甘肃那边逃荒过来的,自己种了点土豆,说是'抱团过冬',不抢穷人。"他顿了顿,"再说,离六盘山近,说不定......能打听着红队的消息。"
最后一句话,像根火柴,点亮了王小英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栓柱,孩子的烧好像退了点,呼吸平稳了些,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泛白。她又看了看草堆上的大牛和丫蛋,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睡着了,大牛的手还紧紧攥着那块没吃完的糠饼,像是握着什么宝贝。
"大哥,"她深吸了口气,胸口的闷痛似乎轻了些,"我跟你们走。"
王世天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往火塘里又添了把干草。赵春燕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这就对了!一家人,总比各走各的强。有口吃的,分着咽;有件破袄,轮着穿......总能熬过去的。"
她起身走到灶台边,掀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从里面舀出半碗浑浊的水,递给王小英:"喝点水吧,润润嗓子。这是昨天在山坳里的石缝里接的雨水,沉淀了一天,能喝。"
王小英接过碗,喝了一口,水有点涩,带着股土腥味,却比余湾村的舍饭干净多了。她想起城隍庙前那缸掺了沙子的稀粥,想起那个追着她喊"人肉香"的男人,心里一阵发寒。
"明早天不亮就走。"王老实掐灭了烟,"趁着地主家的人还没醒,路上能清静点。让孩子们好好睡一觉,明天要赶路。"
赵春燕应着,开始收拾东西。她从墙角拖出个破旧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几件打满补丁的衣裳,还有一小捆用布包着的草根,那是他们最后的口粮。她把衣裳一件件叠好,动作很慢,像是在收拾什么宝贝。
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点微光,在窑洞的角落里明明灭灭。王小英抱着栓柱,靠在草堆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听着火塘里干草燃烧的"噼啪"声,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她想起三年前,刘双喜用三个月工钱给她扯的那块月白布,那时他们还在余湾,日子虽然穷,却有盼头。她想起保田用灶膛灰在墙上画的小黄花,一朵一朵,倔强地顶着土。她想起娘临走时说的话,说红队的旗子是红的,像地里的荞麦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
外面的风还在刮,可这小小的窑洞里,因为挤着五口人,竟有了点暖意。火塘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像一颗颗跳动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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