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平凉城,往西南走约莫三里地,崆峒山的轮廓就越来越清晰了。像一头伏在陇东高原上的巨兽,脊背蜿蜒起伏,山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阳光下泛着白亮的光,仿佛披了层银甲。
"把马拴在这儿吧,"刘花指着山脚下的老槐树下,树干上缠着圈粗绳,显然常有人在这儿拴马,"从这条路上山,能近一半。"
贺峻霖将枣红马拴好,给马槽里添了把草料。刘花已经提着布包往小径上走,她穿的布鞋鞋底沾了层薄雪,踩在冻土上,留下小小的脚印。贺峻霖赶紧跟上,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磨牙。
这条路比想象中难走。起初是缓坡,路边长满了酸枣刺,枝头挂着冰棱,阳光照上去,像一串串碎玻璃。往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坡越来越陡,石阶被雪水冻成了冰壳,稍不留意就会打滑。
"慢点。"贺峻霖伸手扶住差点滑倒的刘花,她的胳膊很细,隔着棉袄也能摸到骨头。
刘花站稳了,脸有点红:"没事,我常走。"她从布包里掏出两块粗布,递给贺峻霖一块,"垫在鞋底,能防滑。"
贺峻霖接过布,看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布垫在自己的布鞋底下,手指冻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他心里一动,也蹲下身,帮她把布系紧。两人的手碰到一起,像有电流窜过,都猛地缩回手,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再往上走,风渐渐大了。山坳里的积雪没到脚踝,踩下去,能听见冰层碎裂的脆响。路边的松柏被雪压弯了腰,枝桠低垂,偶尔有雪团从枝头滚落,砸在地上,惊起几只山雀。
"你看那棵松。"刘花指着前面的陡坡,一棵老松斜斜地从岩缝里探出来,枝干遒劲,像条要腾飞的龙,"去年下暴雨,山塌了半边,它愣是没倒。"
贺峻霖望着那棵松,雪压在它的枝桠上,却压不弯它的腰。他忽然想起部队里的弟兄们,在战壕里蜷着,在泥水里泡着,不也像这松一样,硬撑着不肯倒吗?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转过一道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道山口横在面前,风从山口灌进来,卷着雪沫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刘花往贺峻霖身后躲了躲,他下意识地张开胳膊,替她挡住些风。
"过了这儿,就到中台了。"刘花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那儿能看见整座山。"
贺峻霖点点头,解下自己的围巾,往刘花脖子上绕了两圈:"戴上,别冻着。"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绒毛蹭着她的脸颊,暖得她心里发慌。
过了山口,天地像是被谁泼了桶白漆,亮得人睁不开眼。贺峻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是一片平坦的台地,像被巨斧从山腰劈开似的,三面是悬崖,一面连着主峰。台地上的积雪没到小腿,踩下去,能陷出深深的坑。
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都披着厚厚的雪,像一群卧着的白象。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仿佛满地都撒了碎金子。山腰间有几处瀑布,平日里该是奔涌的水,此刻全冻成了冰柱,晶莹剔透,最长的那道足有十几丈,像从天上垂下来的水晶帘子,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这就是崆峒山的中台。"刘花站在台地边缘,风掀起她的罩衣角,"听说秦始皇当年就从这儿上山的。"
贺峻霖走到她身边,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沟壑,被雪填满了,像条白绸带。远处的平凉城缩成了巴掌大,房屋像积木,道路像细线,偶尔有炊烟升起,在雪地里拖出淡淡的灰痕。他在部队里见惯了炮火硝烟,见惯了断壁残垣,这样的壮阔宁静,让他觉得心里的紧绷一下子松开了。
"真美。"他由衷地说。
"是吧?"刘花看着他,眼里的光比雪还亮,"我每次心里烦了,就来这儿坐坐。你看这山,不管底下怎么闹,它自个儿就在这儿,安安稳稳的。"
两人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上坐下,刘花从包里掏出糜子面馍,又拿出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刘沐暖腌的酸黄瓜。"先垫垫,"她把馍递给他,"我娘说这馍耐饿。"
贺峻霖咬了口馍,温热的面香混着淡淡的碱味,在嘴里漫开来。他想起在部队吃的冻窝头,咬一口能硌掉牙,忽然觉得这馍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刘花往贺峻霖身边靠了靠,他能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听说......咱们可能要开拔了?"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贺峻霖点点头:"嗯,上头有命令,过了正月就得往陕西去,那边战事紧,具体等上面通知。"
刘花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馍捏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着贺峻霖的眼睛:"到了那边,要多当心。陕西的山比这边陡,雪也大。"
"我知道。"贺峻霖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你也一样,在医疗队,别总往前线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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