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正盛,阳光穿透薄云,洒在红军临时营地的土坡上,把战士们的影子压得又短又粗。运输队的骡马喷着响鼻,蹄子踏过尘土扬起细雾,驮着的两门大炮炮身还沾着仙人峡的碎石,泛着冷硬的光;战士们斜挎的步枪枪托磨得发亮,枪身上的汗渍被阳光晒得泛白。后勤兵扯着嗓子喊“小心弹药”,将缴获的木箱从马背上卸下来,箱盖碰撞的“砰砰”声混着远处厨房飘来的小米粥香,把胜利的暖意撒满了整个营地。
吴新辉蹲在树荫下,正用一块破布擦着缴获的步枪,枪栓拉动时发出清脆的“哗啦”声。他抬头跟身边的小战士笑谈:“你是没看见,仙人峡里陈珪璋那老小子的炮还没架稳,咱们的滚石就砸下去了,吓得他那些兵魂都飞了!”小战士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枪擦得更起劲了。不远处,医疗兵正给胳膊擦破皮的战士涂草药,指尖沾着翠绿的药汁,嘴里不停念叨:“下次冲锋可得护着点自己,这胳膊要是伤重了,还怎么跟队伍打反动派?”厨房的张大姐围着蓝布围裙,正往大铁锅里下红薯,蒸汽裹着甜香飘出老远,她探着身子朝营地门口喊:“凯旋的英雄们快过来,粥马上好喽!”热闹的声响里,藏着战后难得的安稳。
刘双喜坐在营地角落的石头上,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指尖都陷进了粗糙的面里,却没心思咬一口。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眼神里藏着几分恍惚——这是他跟着红军队伍以来,第一次有“落脚”的感觉。三年来颠沛流离的画面时不时冒出来:干裂得能塞进手指的土地、饿死在路边的老乡睁着空洞的眼睛、自己趴在野地里啃树皮时的苦涩,还有夜里蜷缩在破庙里,听着风声害怕再也见不到天亮的恐惧。直到两年前遇到了刘花,后面跟着队伍打了几仗,能吃饱饭,有地方住,还能护着老乡,他才终于不用再怕“明天能不能活”。
一阵清脆的打闹声从营地东侧传来,打断了刘双喜的思绪。三个半大孩子举着用树枝做的“步枪”,嘴里喊着“冲啊”,追着跑过。领头的大牛嗓门最大,跑起来像阵风;后面跟着的丫蛋跑得慢,小脸蛋涨得通红,羊角辫随着脚步一甩一甩,手里还紧紧攥着个布偶——是个用碎布拼的小兔子,耳朵上缝着几针歪歪扭扭的线。
王世天从后勤帐篷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本记物资的账本,正好撞见跑在最后的栓柱。他伸手就把孩子抱了起来,胳膊稳稳托着栓柱的屁股,笑着逗:“大牛、栓柱,你们俩在家乖不乖呀?你娘让你们来营地,有没有帮着捡柴火?”
“栓柱”两个字像惊雷,猛地炸在刘双喜耳朵里。他手里的窝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干粮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他扶着石头慢慢抬头,目光像被钉住似的,死死锁在王世天怀里的孩子身上。
刘双喜的手开始发抖,指尖泛着白,他慢慢站起身,脚步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阳光照在栓柱脸上,那眉眼——圆溜溜的眼睛、翘翘的鼻尖,跟自己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小的黑痣,跟王小英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栓柱五岁那年,自己还抱着他在院子里摘枣,孩子伸手够着一颗红透的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脆生生喊着“爹,枣甜”。可现在,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小脑袋圆圆的,这梦寐以求的场面,他却错过了整整三年。
刘双喜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哽咽声,几步冲了过去,伸手就想抱栓柱,嘴里喃喃着:“栓柱……我的儿……爹在这……”他的手刚碰到孩子的衣角,王世天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他认出来了,这不是三年前一声不吭从家里跑了的妹夫刘双喜吗?
王世天猛地把栓柱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攥成拳头,胳膊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抡起来就朝刘双喜脸上打去。“啪!啪!”两个耳光又响又脆,像两记炸雷,瞬间把周围的热闹都压了下去。刘双喜被打得趔趄着后退两步,嘴角立刻渗出血丝,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可他没躲,也没还手,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鞋面上的补丁都洗得发白了。
王世天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指着刘双喜的鼻子,声音都在发抖:“刘双喜!你他妈的还有脸回来?三年前你一声不吭就跑了,把我妹和栓柱扔在村里!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井里的水都干了,我妹带着栓柱去逃荒,一路上啃草根、喝脏水,差点饿死在路上!你死哪去了?你还记得你有老婆孩子?”他越说越激动,伸手还要打,刚抬起胳膊,就被冲过来的刘志刚和吴星辉死死拉住。
周围的战士和乡亲们都围了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这是咋了?王大哥咋跟双喜哥打起来了?”“双喜哥不是说他家里没人了吗?咋突然冒出个孩子?”医疗兵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大姐也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铁铲,围裙上沾着面粉,一脸疑惑地看着这边。栓柱被吓得躲在王世天身后,大眼睛里满是害怕,攥着布偶小兔子的手紧得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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