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急诊科,像一头永不餍足的钢铁巨兽,在深夜里依旧张着惨白的口。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却依旧压不住底下翻涌的血腥、呕吐物和某种属于绝望的酸腐气息。人声、仪器声、推车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混杂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神经衰弱的背景噪音。
周苒靠在分诊台冰凉的金属边上,趁着短暂的间隙往嘴里灌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她是今晚的夜班主治,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眼球干涩发胀,太阳穴像是被两根钢针扎着。白大褂上溅着不知哪个病人留下的暗色血点,她也懒得去擦。
“周医生,抢救室三床,新来的,高处坠落伤,情况不好!”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语速快得像子弹。
周苒放下纸杯,咖啡的苦涩还残留在舌根。她深吸一口气,将疲惫强行压下去,迈开步子朝着抢救区走去。脚步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虚浮,但方向明确。
抢救室三床,位于抢救区最里侧,靠近存放杂物的隔间,灯光似乎都比其他床位要昏暗几分。此刻,床边围满了人,监护仪发出刺耳而不祥的警报声。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浑身是血和尘土,脸上有多处擦伤,额角一个撕裂伤还在汩汩冒血,将白色的枕头洇红了一片。他双目紧闭,呼吸浅促,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什么情况?”周苒一边麻利地戴上无菌手套,一边快速扫视着监护屏幕。心率140,血压80/50,血氧饱和度92%还在往下掉。
“建筑工人,晚上收工时从未完工的七楼摔下来,直接送到我们这儿。意识丧失,怀疑颅内出血,多处骨折,内脏损伤可能。”旁边的住院医语速飞快地汇报着,额头上全是汗。
“开放静脉通路,双管!平衡液快速滴入!查血型交叉配血,准备输血!联系影像科,紧急头颅、胸腹CT!快!”周苒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手术刀划破空气。她俯身,翻开病人的眼皮,用手电筒检查瞳孔。双侧瞳孔对光反射迟钝,但尚未散大。
抢救立刻紧张有序地展开。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升压药,止血药……周苒和她的团队像一群与死神拔河的战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她全神贯注,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着各项数据,下达着指令,完全沉浸在与死亡赛跑的职业状态中。
时间在争分夺秒中流逝。
大约半小时后,病人的血压终于艰难地稳定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低水平,血氧也回升到95%。虽然依旧危重,但至少暂时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
“送CT室!”周苒直起腰,感觉后背的肌肉已经僵硬。她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对护士吩咐道:“保持通道通畅,密切监测生命体征,结果出来立刻叫我。”
她看着病人被小心翼翼地转运上平车,推向CT室的方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走到护士站,想再找点提神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刚空出来的抢救室三床。护士正在更换弄脏的床单,鲜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眼。
周苒的视线,在那片血迹上停留了几秒。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
不是对病情的担忧,也不是抢救后的惯常复盘。而是一种……更模糊的,类似于……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把这归咎于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敏感。夜班久了,什么样的错觉都可能出现。她甩甩头,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一小瓶葡萄糖液,仰头喝了下去。
后半夜相对平静。处理了几个醉酒的,一个哮喘急性发作的,还有一个怀疑心梗的老人。周苒趁着空隙,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似乎总回荡着监护仪的警报声和模糊的人影。
早上八点,交班完毕。周苒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医院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试图将肺里积攒了一夜的消毒水和绝望置换出去。
她回到租住的公寓,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下午四点才被饿醒。她爬起来,草草吃了点东西,坐在沙发上发呆。大脑放空,昨夜抢救的片段却不自觉地一幕幕回放。
那个高处坠落伤的年轻男人……他摔下来的姿势……额角那个撕裂伤的形状和位置……甚至他工装上沾染的某种特殊的、灰绿色的油漆斑点……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疲惫的大脑里漂浮。
突然,她猛地坐直了身体!
不对!
不是似曾相识!
是……几乎一模一样!
她清晰地记得,大概在……三个月前?还是四个月前?也是一个夜班,她同样在抢救室三床,抢救过一个高处坠落伤的年轻男性建筑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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