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的继承?”廖奎被这个新鲜的词儿弄懵了。这词儿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份文件里见过。
“就是既要看到它可能有的旧思想残余,也要看到它对集体有用的那一面!”张小花显然来之前做过功课,或者听谁说过这话,“咱们就建议公社,搞一个……‘传统手艺批判性观摩会’!就让你当场展示杀猪手艺,让大家,让领导,都看看你这手艺到底是不是没用!是不是浪费劳动力!”
廖奎听得目瞪口呆。
让他当着全公社人的面杀猪?还要接受“批判性观摩”?这……这算什么主意?是嫌他被批评得不够,还要拉出去当众展览吗?
他几乎能想象那个场面:他在这边汗流浃背地杀猪,那边李主任和干事们拿着小本本,皱着眉头,随时准备挑刺,找出他动作里蕴含的“封建残余”或者“单干思想”。这比挨批斗也强不到哪里去!
“不行!”廖奎断然拒绝,“这不成耍猴了?”
“怎么就是耍猴了?”张小花急了,“这是为你正名!证明你的价值!只要你的手艺确实对集体有用,李主任还能硬说你是错的?他现在最愁的就是公社的猪养不好,成活率低!你这手艺,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呢!”
她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恳求:“奎哥,你就信我一次!总不能一直这么被指着鼻子骂吧?你得为自己争口气!也……也让我娘看看,我没看错人!”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快又轻,几乎含在嘴里,但廖奎还是听清楚了。他愣了一下,看着张小花那双因为激动和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看错人?什么意思?
他还来不及细想,张小花已经恢复了那副泼辣的样子,叉着腰:“你就说,干不干吧!你要是个爷们,就别这么蔫了吧唧的!我去找李主任说,你就准备好你的刀就行!”
说完,她也不等廖奎回答,转身风风火火地就走了,那架势,颇有几分要去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气概。
廖奎站在原地,看着张小花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系统的折磨还没摆脱,张小花的“仗义执言”又给他带来了新的、更大的麻烦。
“传统手艺批判性观摩会”……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拗口的名字,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而此刻,公社管委会那间同样简陋的办公室里,李主任正对着桌上的一份关于“提高生猪存栏指标”的上级文件发愁。文件上的数字像一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猪崽!猪病!饲料!一个个难题在他脑子里打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张小花清脆又带着决绝的声音:“报告李主任!我有重要情况要向您反映!是关于如何解决咱们公社养猪难题的!”
李主任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疑惑。张小花?她能有什么办法?
张小花的“仗义执言”究竟是如何说服李主任的,廖奎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两天后,公社的黑板报上,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贴出了一则通知:
“通知:为深入批判封建残余思想,辩证看待传统技艺,经公社研究,定于明日(十一月七日)上午九时,在打谷场举行‘传统手艺(杀猪)批判性观摩会’。全体社员无特殊情况均需参加,接受教育。特此通知。红星公社革命委员会”
通知旁边,还配了一幅颇具抽象风格的板画: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尖刀,对面是一头瑟瑟发抖的肥猪,背景是飘扬的红旗和怒放的向日葵。寓意深刻,画功感人。
廖奎看到这通知时,正蹲在食堂门口啃他那份“忆苦思甜窝头”,差点没被噎死。他感觉自己就像画里那头待宰的猪,即将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批判性观摩”。
“奎子,行啊!都上板报了!”老王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拍着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哥哥我看好你!”
廖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口能硌掉牙的窝头塞进嘴里,含糊道:“这脸给你露,你要不要?”
“我倒是想,可我没那手艺啊!”老王头嘿嘿笑着,压低声音,“放心,哥哥我明天肯定去给你捧场!顺便看看热闹……不是,是接受教育!”
廖奎懒得理他,心里已经把张小花的这个“好主意”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第二天,农历十一月初七,节气已近立冬。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打谷场上,景象可谓凄惨。
预想中的“全体社员”并未出现。场子边缘,稀稀拉拉站着不到二十个人,大多是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揣着袖子,跺着脚,脸上写满了“看热闹”三个字。几个半大孩子在场子里追逐打闹,被自家大人呵斥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缩到一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