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地点就设在打谷场旁边,借着傍晚收工后的时间。第一次排练,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廖奎就不用说了,让他念台词比让他分解一头猪还难,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全程盯着自己的脚指头。
老王头倒是放得开,可惜过于放飞自我,动作夸张得像耍猴戏,还总爱给自己加戏,把原本的台词改得面目全非,逗得偶尔路过看热闹的社员哈哈大笑,但跟节目主题完全不搭边。
赵小深负责最后那关键的“半句”,总是把握不好节奏,要么接早了,要么接晚了,或者一本正经地念出些文绉绉、让人听不懂的词,效果全无。
唯一专业的知青小王,被这三个“猪队友”搞得欲哭无泪,一遍遍地纠正他们的站位、语气、动作,感觉自己不是在排节目,而是在驯服三头野性未泯的牲口。
“廖组长!抬头!挺胸!眼神要看向观众,要有交流!”
“王富贵同志!你的动作幅度小一点!我们是夸技术员,不是演山大王!”
“赵小深同志!最后那半句要干脆利落,要有力!别拖腔拉调的!”
陈卫红在一旁看着,又是好笑又是着急,时不时上前亲自示范。刘寡妇则坐在远处的石磙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眼神幽怨地看着排练现场,尤其是那个取代了她位置的知青小王,心里酸溜溜的。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廖奎几乎想要放弃这坑爹任务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打谷场边缘的草垛后面,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躲在那里,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是刚从外婆家回来的张小花。她看着台上那个笨拙地念着台词、与平日杀伐果断截然不同的廖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那点因为流言和离别而产生的芥蒂,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一些。她还是喜欢看这样鲜活、甚至有些可爱的廖奎哥,虽然……是在演这么个傻乎乎的节目。
排练在磕绊中持续着。廖奎硬着头皮,把每次排练都当成系统任务来完成,甚至晚上还会偷偷进入虚拟训练场,在那个“文艺形式辅助模拟”里反复练习。渐渐地,他的台词顺了些,眼神也敢偶尔瞟一眼台下(的虚拟观众)了。
而一场围绕着这台“三句半”的文艺汇演,正伴随着初夏的微风,悄然临近。
文艺汇演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晴朗的周末傍晚。天空澄澈如洗,西边的晚霞烧得正旺,给公社打谷场临时搭建的土台子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锣鼓家伙早就敲得震天响,激昂的旋律把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都吸引了过来。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兴奋地尖叫;大人们则搬着自家的小马扎、长条凳,互相打着招呼,寻找最佳观看位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过年般的热闹气息。
后台(其实就是用几块旧幕布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方),则是一片兵荒马乱。即将上台的演员们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对词、整理行头。有演《白毛女》片段的女知青在咿咿呀呀地开嗓,有准备唱《红星照我去战斗》的壮汉在清着喉咙,还有一群半大孩子扮演的“小民兵”在互相整理腰间的武装带。
在这片混乱中,技术小组的四人显得格外……突兀。
廖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勉强算是干净的旧褂子,下面是条打着补丁的裤子,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他坚决拒绝往脸上抹红),站在那里像根木桩,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感觉比第一次面对县食品站马站长考核时压力还大。
老王头则兴奋得过了头,不知从哪儿弄来顶皱巴巴的八角帽歪戴着,脸上被负责化妆的女知青强行抹了两团夸张的红晕,看起来活像年画上偷吃了贡品的灶王爷。他不停地搓着手,伸着脖子往台下张望,嘴里念念有词:“好家伙,这人可真不少!李主任坐在第一排呢!瞧见没?”
赵小深倒是穿得挺像样,一身半旧的蓝色学生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拿着那张写有台词的、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口中反复默念着那最后半句,试图找到最“有力”的语调。
知青小王作为专业指导,正忙着做最后的总动员:“大家别紧张!就跟我们排练时一样!记住节奏!注意配合!廖组长,你开场一定要稳住!王大爷,您收着点,收着点!赵干事,最后那句,看我手势!”
陈卫红作为组织者之一,忙前忙后,额角见了汗,但看到廖奎他们这勉强算是整齐的阵容,还是投来了鼓励的目光。
而在幕布的缝隙间,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也正聚焦在后台。
一道来自刘寡妇。她今天特意换上了那件压箱底的红底小白花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挤在靠近后台的观众席侧面。她的目光几乎黏在廖奎身上,眼神火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和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看到廖奎那略显僵硬的样子,她恨不得冲上去给他捋捋胸口顺顺气。
另一道目光,则来自远远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张小花。她依旧是那身朴素的旧衣裳,默默地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她没有像刘寡妇那样往前挤,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台上那个即将表演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廖奎。她的心跳也有些快,手心微微出汗,是为廖奎紧张,也是为自己那份无法言说的心情。她从外婆家回来几天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廖奎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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