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薇的问题极其细致和专业,远远超过了陈卫红的层面。
“廖奎同志,你判断猪崽消化不良,除了观察粪便,还有哪些体征依据?”
“你使用的这种草药,当地叫什么名字?用量是如何确定的?有没有出现过副作用?”
“关于你提到的‘看猪下料’,具体是如何根据猪的体型、毛色、精神状态来调整饲料种类和比例的?有没有量化的标准?”
“还有……”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材料里隐约提到,你似乎对猪的……‘情绪’或者说状态,有非常敏锐的感知?这一点,是如何做到的?是基于长期的观察经验,还是有其他的……方法?”
最后一个问题,明显指向了那个玄乎的“懂猪语”传闻。
廖奎应对得有些吃力。很多操作源于祖传经验、系统辅助和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无法用清晰的理论语言解释。他只能尽量描述现象和自己的处理方式。
“看多了,自然就知道。”
“草药用量,开始是试,慢慢找到合适的量。”
“下料……就是感觉它该吃啥。”
对于“情绪感知”,他更是沉默以对,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脑子里有个时不常冒猪话的系统?
他的回答在谢薇听来,充满了“经验主义”的模糊和“不可重复”的玄学色彩。她眉头微蹙,手中的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偶尔会停下来,追问一些细节,试图找到背后的科学逻辑。
老王头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替廖奎回答,把廖奎吹得天花乱坠,被李主任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赵小深则试图用他那点半生不熟的理论知识帮忙解释,往往越描越黑。
陈卫红也闻讯赶来,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看着谢薇那专业而执着的提问,心里既佩服,又隐隐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科学工作者啊!
刘寡妇远远地看着被省城女专家“缠住”问个不停的廖奎,心里酸水直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力地剁着猪草,把砧板砍得砰砰响。
观摩间隙,谢薇还拿出了一些小巧的仪器,试图测量猪圈的湿度、温度,甚至想采集猪的粪便样本回去化验。她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让包括李主任在内的所有人都暗暗咋舌。
一天的考察结束,谢薇合上笔记本,看着廖奎,眼神复杂。她承认,这个年轻的农村汉子在手艺上确实有过人之处,尤其是那手劁猪和分解的技术,堪称艺术。他对于猪只状态的某些直觉判断,也往往精准得令人惊讶。但是,他缺乏系统的理论支撑,很多经验无法量化、复制和推广,这与她所追求的“科学化”目标,相去甚远。
“廖奎同志,感谢你的配合。”谢薇最终说道,“你的实践经验非常宝贵,尤其是操作层面的技巧。不过,如何将这些经验总结、提炼,形成可以推广的模式,还需要……更多的研究和数据支持。”
她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廖奎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的东西,有点“土”,不够“科学”,上不了大台面。
廖奎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靠几手土法就能征服省里的专家。
谢薇的吉普车在夕阳下离开了红星公社,带走了疑惑、思考和一大堆原始数据,也留下了一地鸡毛和各种各样的心思。
老王头咂咂嘴:“这女专家,问得可真细!比查户口的还厉害!”
赵小深有些沮丧:“廖哥,她好像……不是特别认可咱们的理论结合啊?”
陈卫红则若有所失,觉得自己在“科学”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刘寡妇松了口气,感觉那巨大的威胁暂时离开了。
而廖奎,看着吉普车卷起的尘土,心里却很平静。专家的认可与否,并不影响他继续磨砺自己的手艺,完成系统的任务。他知道,真正的技术,根植于这片土地和日复一日的实践。不过,谢薇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未能掀起巨浪,却也让他在埋头拉车的同时,第一次隐约抬头,看到了更远方那条名为“科学”的、或许可以借力的道路。
风继续吹着,带着麦穗即将成熟的清香。廖奎转身,继续走向他的猪圈。那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省农科院专家谢薇的来访,如同夏日池塘里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几圈后,水面终归慢慢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一些细微的变化却在悄然发生。
谢薇离开后的几天,廖奎的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白天盯在养猪场,晚上进入虚拟训练场磨炼手艺,偶尔应对一下社员们抱来的各种疑难杂症家禽家畜。三号猪圈的任务虽然完成,但系统的下一个阶段性目标尚未刷新,这短暂的“真空期”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味谢薇提出的那些问题。
那些关于“为什么”、“依据是什么”、“如何量化”的追问,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长期以来依赖经验和感觉的舒适区。他发现自己很多操作确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种精准的判断,更多是源于祖辈经验的沉淀、系统技能的辅助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种模式,可以让他成为红星公社的“能人”,但似乎……也仅限于此了。谢薇口中那套“科学化”、“可推广”的东西,像远处的一座山,他隐约能看到轮廓,却不知路径在何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