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薇的离开,像一阵吹过池塘的微风,在红星公社漾开几圈涟漪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但对于廖奎而言,那番关于“共情”与“沟通”的论述,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埋进了他习惯于肌肉记忆和祖传经验的心田里,偶尔会冒出一两个让他自己都愣神的、关于“猪到底在想啥”的古怪念头。
日子在紧张和期盼中滑向六月。天公作美,连续几天都是响晴白日,湛蓝的天空像刚被水洗过,几缕薄云懒洋洋地挂着。毒辣的日头烘烤着大地,麦浪翻滚的金色愈发浓郁,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汁液和泥土被晒热后特有的芬芳。这天气,正适合……搞情报工作。
赵小深最近有点神出鬼没。往常,他不是赖在廖奎的破窝棚里蹭“理论研讨”(实则混吃混喝),就是跟在陈卫红屁股后面,美其名曰“学习科学知识”(实则偷懒躲清闲)。可这几天,他往公社管委会那部老式摇把电话机旁边跑得格外勤快,有时候一蹲就是小半天,竖着耳朵,像只警惕的土拨鼠。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燥热稍减。廖奎刚在虚拟训练场里跟几头“虚拟暴躁公猪”搏斗了三百回合(系统模拟的突发状况越来越刁钻),累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正坐在院里那棵老榆树下,就着凉白开啃一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子。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赵小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神秘的油光。
“奎哥!重大情报!绝对一手!”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了一下,仿佛身后跟着特务,然后才凑到廖奎跟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上。
廖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啃自己的饼子。对于赵小深的“重大情报”,他早已习以为常,多半又是哪里发现了味道奇怪的野果子,或者哪个大队的知青闹了笑话。
“这次是真的!”赵小深见廖奎反应平淡,有些急了,伸手就要去抢廖奎的饼子,“你先别吃了,听我说!关乎你县里选拔的生死存亡!”
廖奎手一缩,护住口粮,含糊道:“有屁快放。”
赵小深咽了口唾沫,眼睛放光:“我通过我爸的老关系,打听到这次县选拔,几个重量级对手的底细了!”
“哦?”廖奎终于来了点兴趣。知己知彼,总归是好的。
“第一个,县食品站屠宰车间的老师傅,姓牛,人都叫他牛大锤!”赵小深比划着,“据说干了快四十年,经他手放倒的猪,能绕咱红星公社两圈!特点是力气大,手法猛,一把厚重的放血刀舞得虎虎生风,讲究的是一刀毙命,效率极高!是传统路数的顶尖代表!”
廖奎默默点头。这种老师傅,经验丰富,基本功扎实,心态稳定,是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第二个,”赵小深伸出两根手指,表情更加凝重,“是县农技站今年刚分配来的中专生,叫李文军!正经的科班出身,学的就是畜牧兽医!理论知识那叫一个扎实,据说能把《养猪学》倒背如流!他走的可是‘科学养猪’的新路子,动不动就pH值、蛋白质含量、细菌培养什么的,听说还在搞什么‘科学配料优化’的实验!”
科班生……廖奎咀嚼饼子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代表着一套完全不同的语言和评价体系。他自己的那点经验,在绝对的“科学”面前,会不会显得苍白无力?
“还有呢,”赵小深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为了体现‘工农结合’,可能还会有个把从下面大队推荐上来的、有特殊经验的‘土专家’,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但肯定也不是善茬!”
情报汇总完毕,小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传统的泰山北斗,新兴的知识精英,还有神秘莫测的民间高手……这县选拔的擂台,还没搭起来,就仿佛已经能闻到硝烟味了。
廖奎感觉手里的玉米饼子更硬了,有点噎得慌。
“奎哥,形势严峻啊!”赵小深忧心忡忡地总结陈词,“牛大锤代表‘传统力’,李文军代表‘科学派’,你这‘经验流’夹在中间,一个不好,就容易两头不讨好!”
这话虽然难听,却说到了点子上。廖奎自己也隐隐有这种担忧。他的优势在于那些系统技能和祖传经验带来的、近乎玄乎的“手感”和“理解”,但这些,恰恰是最难以量化、最不容易被“科学”承认的。
“不过!”赵小深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点小聪明的笑容,“咱们也不是没有准备!强龙不压地头蛇……啊呸,是咱们有秘密武器!”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旧报纸仔细包着封皮、边角都卷了起来的小册子,郑重其事地递给廖奎。
廖奎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揭开报纸,露出暗绿色的封皮,上面印着几个褪色的字——《**赤脚兽医实用手册(内部参考资料)**》。
“这是……”廖奎一愣。
“嘿嘿,”赵小深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找我爸的老战友,从地区农业局内部搞来的!虽然是面向赤脚医生的,但里面关于牲畜常见病的诊断、土法治疗、还有草药应用,记载得非常详细实用!比那本干巴巴的《公社养猪手册》强多了!最关键的是,它承认并收录了很多民间经验!奎哥,你那些‘看尾巴识心情’、‘听哼声辨健康’的法子,在这本书里,没准能找到点‘科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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