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黎明来得格外早,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潮湿的空气里还带着一夜沉淀下来的凉意。省城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早起的清洁工挥舞着扫帚,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以及偶尔驶过的、运送蔬菜或牛奶的板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王洋揉着惺忪的睡眼,缩着脖子走在通往农科院的路上。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装,袖子挽到手肘,额头上却还是沁出了一层细汗。夏天的清晨,即便凉爽,也掩不住即将到来的暑气。他昨晚在朋友家帮忙处理点急事,折腾到后半夜,索性就没回自己厂里的集体宿舍,想着早点溜去农科院找好友陈思远,混顿早饭,再顺便把朋友托他转交的一包“大前门”香烟给陈思远。
陈思远是农科院的正式职工,技术员,有自己单独的宿舍,条件比他那大通铺强多了。王洋心里嘀咕着,脚下加快了步伐。穿过一片家属区,农科院那栋略显陈旧的招待所小楼已经隐约在望。
就在他准备拐向农科院正门方向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招待所侧面的一个小门里,闪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件浅碎花的的确良衬衫,下身是深蓝色的长裤,裤线笔直,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这身打扮在时下的省城年轻女性中颇常见,清爽利落。她出来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谨慎,出门后还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朝着与王洋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被渐浓的晨雾和路边的树影吞没。
整个过程也就几秒钟。
王洋的脚步顿住了,睡意瞬间跑了大半。他使劲眨了眨眼,盯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身影……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尤其是那走路的姿态,那低头时脖颈的弧度……
像谁呢?
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忽然,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谢薇!对,像是陈思远最近魂牵梦绕、没事就跟他念叨的那个省农科院宣传科的干事,谢薇!
陈思远追求谢薇在农科院不是什么秘密,王洋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没少听陈思远描述谢薇如何如何好看,气质如何如何与众不同,家世又如何如何好。陈思远还曾酸溜溜地提起过,最近有个下面来的培训班学员,好像叫什么廖奎的,不知怎的入了谢薇的眼,让她颇为关照,这让陈思远很是恼火。
王洋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身影。天光尚未大亮,晨雾氤氲,他离得又有些距离,其实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是那惊鸿一瞥的感觉,以及那身他似乎在陈思远指给他看时留意过的、谢薇常穿的碎花衬衫,让他心里升起了巨大的疑团。
谢薇?她怎么会这么早从农科院的招待所里出来?而且还是那样一副……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招待所里住的,大多是外来出差或培训的人员。联想到陈思远提到的那个培训班学员廖奎……
一个大胆而龌龊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钻入王洋的脑海。难道……?
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既有窥见秘密的兴奋,也有为好友感到不值的愤怒。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是立刻去告诉陈思远?还是再确认一下?
最终,他决定先按原计划去找陈思远。这件事,得好好跟思远说道说道。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朝农科院大门走去,只是脚步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
招待所里,廖奎其实在那轻微的门响时就已经醒了。他睡眠很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并不完全属于他的环境里。他听到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远去,知道是谢薇离开了。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混合着昨夜未曾散尽的、一丝暧昧的气息。
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将房间内简陋的家具轮廓勾勒出来。想到谢薇为了他,要这样小心翼翼、如同做贼一般早出晚归,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和外界的风险,他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闷而愧疚。
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知道,沉溺于负面情绪毫无用处。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用实力证明自己,才能不辜负谢薇的付出,才能有底气去面对所有的质疑和阻碍。
深吸一口气,廖奎利落地起身。用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瞬间清醒。他换上另一件谢薇给他买的、半新的白色短袖衬衫,布料透气,但在日渐闷热的夏天,依旧难免汗湿。他将《家畜解剖学》、《毛主席语录》以及笔记本仔细地放进军用挎包,摸了摸贴身藏好的桃木平安符,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
清晨的农科院,高音喇叭已经开始播放《东方红》,雄壮的旋律回荡在林荫道间。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向第三教学楼。廖奎注意到,不少人看到他时,目光都有些闪烁,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与相熟的人低声交谈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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