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寒气刺骨,与【幸福小屋】的恒温暖意恍若两个世界。两人迅速穿上最厚实的棉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残留的疲惫,以及更深处的、经过昨夜惊险与激动后沉淀下来的坚毅。
“出去了。”廖奎低声道,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谢薇点点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将眉宇间的忧色与激动尽数敛去,换上符合大年初一该有的、略带节庆的平静表情。
推开房门,一股比屋内更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家属区里,已经有人影在走动。远处场部的大喇叭准时响起,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但与除夕夜前相比,似乎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热闹,多了几分例行公事的敷衍。
“革命化的春节”气氛,如同张贴在每家每户门上的红色对联,表面鲜明,内里却空洞。人们见面,互相道着“过年好”、“革命友谊万岁”,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多是麻木、疲惫,或是对这形式化节日的漠然。没有走家串户的拜年热闹,没有孩子追逐嬉闹的欢声笑语,只有在一片素白和红色标语下,被规训的、小心翼翼的“喜庆”。
廖奎和谢薇也融入了这片人流,向着场部方向慢慢走去。他们需要露面,需要表现得和所有人一样,度过这个“革命化”的新年第一天。
路上遇到相熟的邻居,如马桂花,互相道了声“过年好”。马桂花脸上带着些宿夜的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笑着说:“今年这年,总算糊弄过去了。”话语里带着普通百姓最朴实的无奈。
就在廖奎和谢薇走到畜牧科附近,准备象征性地去猪号转一圈以示负责时,周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步走近,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的紧张与压抑的兴奋。
“廖技术员,过年好。”周申先是惯例地问候,声音不高。他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见附近无人注意,便迅速凑近廖奎,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道:“廖哥,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廖奎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周申同志,过年好。什么事?”
周申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冒险的意味:“有几个其他农场的知青,还有咱们场的一些人,在私下里串联……大家觉得这日子太难熬了,想集体向上头写封信,反映一下情况,要么请求允许返城探亲,要么……至少改善一下咱们的待遇,粮食、劳动强度什么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廖奎的表情,继续说道:“大家觉得你技术好,有本事,说话可能有点分量……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署名?”
廖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知青串联,集体请愿?在这个敏感时期,这无异于火中取栗!他几乎能预见这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省城的经历让他深刻明白,任何形式的“聚众”和“上书”,在当局眼中都可能被解读为挑衅和不安定因素。
他立刻摇头,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决,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周申,谢谢你看得起我。但这件事,我不能参与。”
他看到周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等对方开口,便紧接着说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周申:“我劝你,最好也别掺和太深。这种事,弄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烦。别忘了联欢会上那件事的教训。现在形势不同以往,凡事……小心为上。”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透,但“天大的麻烦”和“形势不同以往”这几个字,足以让经历过风波、心思活络的周申体会到其中的分量。
周申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中的兴奋褪去,换上了凝重和一丝后怕。他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廖哥……谢谢你提醒。我会……会小心的。”
他没有再多说,匆匆道别后,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看着周申远去的背影,廖奎和谢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农场表面一片革命化的拜年气氛,但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知青们的不满在积累,寻求着宣泄的出口,而这出口,很可能通向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漩涡。
他们自身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和营救父母的沉重使命,绝不能卷入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是非之中。周申带来的这个消息,像是一声警钟,提醒着他们,外部环境正在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预测。
这个新年,注定了不会平静。表面的喜庆之下,是个人命运的挣扎、是集体情绪的压抑、是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危机。廖奎和谢薇默默走在回土坯房的路上,身侧是喧闹的革命歌曲和零星的拜年声,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要踏得稳,踏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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