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喧哗声渐渐淡去,符琳独自留在主营帐内,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扶过苏文清甲胄的寒气。她走到案边,将那封庄万山私通联军的字条铺开,烛火摇曳间,“愿献粮百石换庄家平安”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她想起昨日城墙上民壮们啃着干硬的窝头、喝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想起赵武校尉肩甲上未愈合的伤口,心口骤然发紧。
她转身走到营帐中央的济州城沙盘前,指尖轻轻拂过西南角的城墙模型——那里昨日被联军投石机砸出的缺口,此刻还插着一根代表“待修补”的红签。沙盘旁堆着几卷账簿,最上面一卷摊开着,司仓参军王福标注的“余粮仅够五日”几个字,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若只杀庄万山一个人……”符琳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粮食呢?他庄子里的三大粮仓,若不抄出来,将士们第五日起就要饿肚子守城,到时候别说联军进攻,怕是先撑不住的是我们自己。”
她想起姐姐临走前的模样——那日从汴梁迁去洛阳,姐姐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济州是后周的门户,守住它,就是守住咱们符家的根,更要守住城里的百姓”。那时她只觉得姐姐语气太重,如今站在这营帐里,才懂“守住”二字背后藏着多少两难。
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符琳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帐内挂着的“周”字旗——旗面还是新的,是昨日州府染坊赶制的,边角的线头还没剪齐,却在烛火下泛着倔强的红。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帐门边,想叫亲兵进来,可手刚触到帐帘,又缩了回去。
“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如今要下令杀人……”符琳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冰凉。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姐姐去庄子里,看到猎户杀野兔,她吓得躲在姐姐身后,姐姐还笑着揉她的头发说“琳儿心善,以后姐姐护着你”。可现在,姐姐远在洛阳,她得自己护着济州,护着这一城的人。
她重新走回沙盘前,弯腰盯着沙盘上代表“庄家”的小木块——那是今早亲兵刚添上去的,标注着“囤粮重地”。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是将士们饿着肚子、无力举盾的模样,一个是庄万山被押走时,他那十岁的小儿子躲在管家身后、怯生生看着她的眼神。
“若只杀庄万山,不抄家,将士们没粮,会兵变;若抄家,却留着他的家人……”符琳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行,他的成年儿子昨日也在私通联军的信使队伍里,管家更是帮着他囤粮抬价,这些人留不得;可妇孺是无辜的,姐姐说过,治国先治心,民心散了,城池再坚固也守不住。”
她在帐内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营帐里格外清晰。半个时辰过去,烛火已经燃了大半,蜡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像一道道凝固的泪。符琳终于停下脚步,走到案边,拿起一支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手在抖,连笔杆都握不稳。
“来人!”符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格外坚定。
帐外的亲兵立刻进来,单膝跪地:“太后,有何吩咐?”
“传我的命令!”符琳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封私通字条上,“即刻去庄家庄子,抄没所有家产、粮食,全部运回城中粮仓,登记在册,充作军资;庄万山及其成年儿子、参与私通的管家,一律就地正法,首级悬挂在北城门,以儆效尤;庄家妇孺不得伤害,派两队亲兵护送回内城,安置在粮仓附近的空宅里,让柳医官派人照看,每日按民壮标准发放口粮,不许任何人刁难。”
亲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符琳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但还是立刻应道:“末将领命!”
亲兵转身快步走出营帐,帐帘闭合的瞬间,符琳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幸好身前的沙盘挡住了她,才没摔倒在地。她扶着沙盘边缘,指尖死死抠着木质的边框,指节泛白,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我杀人了……”符琳的声音哽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真的杀人了……”
她想起昨日在城墙下,那个十岁的孩子抱着鹅卵石喊“俺要杀鞑子”,想起庄万山小儿子怯生生的眼神,心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她抬手捶打自己的胸口,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沙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都怪我……都怪我没用……”符琳哭着说,“若我早知道该怎么处理,若我能有姐姐一半的果断,是不是就不用走到这一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下令杀人。小时候在汴梁,连厨房杀鸡她都要躲得远远的,如今却一次杀了三个人——她知道那些人该杀,庄万山私通联军、囤粮抬价,他的儿子和管家是帮凶,可真的下了命令,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帐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帐帘“哗哗”作响,远处传来士兵集合的呐喊声,还有粮草运输车轱辘转动的“吱呀”声——那是去庄家庄子抄家的队伍出发了。符琳扶着沙盘慢慢站直身子,擦干眼泪,目光重新落在沙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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