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篝火已燃至尾声,火星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像极了王校尉此刻悬着的心。他站在驿站木屋的窗棂外,指尖抵着冰冷的木框,目光透过缝隙,落在屋内蜷缩成团的女兵们身上——林阿夏靠着墙角,眉头还微微蹙着,许是还在惦记颍川;小兰怀里抱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呼吸轻得像羽毛;春风的手搭在伤员的车辕上,连睡梦中都在护着那车简陋的药草。
“校尉,都查过了,周围十里内没动静,流民早就往南去了。”李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意,“守夜的弟兄也换了班,能撑到后半夜。”
王校尉没回头,只是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时,眼底的疲惫被一层沉冷盖了过去。他往驿站院角的老槐树下走,那里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男兵——刘贷攥着腰间的刀,指节泛白;负责伤员的老周背着药箱,眉头拧成了疙瘩;还有两个刚从汴梁逃出来的小兵,手里还握着没放下的木棍,眼里满是警惕。
“都坐吧。”王校尉往树根上一蹲,从怀里掏出个瘪了的皮囊,倒出几滴水,分给身边的人,“有件事,得跟你们商量。”
刘贷接过水囊,没喝,只是捏着囊口:“校尉是担心……姑娘们夜里跑?”
这话一出,老周先叹了口气:“白天阿夏姑娘那股劲,我都看在眼里。夜里我起夜时,还见她在院子里往西南方向看,嘴里小声念叨着颍川。她们没彻底死心啊。”
“不是没死心,是根本没断念想。”王校尉把水囊往地上一放,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今天在山梁上,阿夏敢提分兵,明天到了涡水边,说不定就敢带着人偷偷跑。你们想想,她们连刀都握不住,真跑了,遇上联军游骑,或是涡水边的散兵,下场是什么?”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地上,没人接话。老周行医多年,见过太多乱世里女子的下场——去年在陈州,他亲眼看到联军把俘虏的民女绑在马后,一路拖到营地里,最后连尸骨都没剩下;刘贷跟着王校尉打了三年仗,更清楚“两脚羊”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五胡乱华时就有的惨事,胡人把中原女子当牲口宰,如今辽人来了,那些披着重甲的骑兵,比当年的胡人更狠。
“可……咱们总不能一直看着吧?”一个小兵小声说,“白天校尉都把话说透了,她们应该知道颍川危险……”
“知道?”王校尉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她们知道什么?她们只知道颍川有大部队,只知道那是她们的念想。可她们不知道,颍川守将早就降了辽人,城门上挂的是辽人的狼头旗;她们更不知道,从这到颍川,一路上的村落都被联军烧了,连只活口都没剩下!”
他这话没瞒过谁——白天跟林阿夏说“颍川守将降了”,他只说了半句话,没敢说那守将降了之后,把颍川的百姓全当成了投名状,献给了辽军。他怕说了,这群姑娘们会彻底垮掉,可现在看来,没垮掉的念想,反而成了催命符。
“那……咱们怎么办?”刘贷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木屋的方向,“总不能真把她们捆起来吧?传出去,弟兄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咱们怕死,想把她们当累赘扔了,甚至……想灭口?”
王校尉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了眼角的湿意——他不是没想过这话。这群女兵是从汴梁逃出来的,跟着他们走了快半个月,男兵们早就把她们当成了要护着的人。要是真动手绑了,难免会有人多想,甚至会寒了人心。
可他更怕另一种结果——他不敢想,林阿夏那样倔的姑娘,真落到辽人手里,会遭受什么;也不敢想,小兰才十五岁,还没见过济州的春天,就要成了联军的玩物。
“怕死?”王校尉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我王奎从军十年,从郭威陛下那时就跟着打仗,怕过死吗?我怕的是,咱们护不住她们,怕的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往火坑里跳,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老槐树的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刘贷,你告诉我,你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走错路吗?你能看着她们被辽人当成‘两脚羊’,被那些披甲的骑兵像牲口一样糟蹋吗?”
刘贷猛地攥紧了刀,抬头时,眼里的犹豫被决绝取代:“不能!”
“老周,你呢?”王校尉看向老周。
老周把药箱往地上一放,声音沙哑:“我行医是为了救人,不是看着她们送死。校尉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剩下的两个小兵也齐齐点头:“我们听校尉的!只要能护着姑娘们,就算被误会,也认了!”
王校尉看着眼前的弟兄,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他抬手抹了把,自嘲地笑了笑:“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我今天倒没出息了。可你们看看屋里的姑娘们,她们有的是家破人亡,有的是刚从联军手里逃出来,她们把咱们当成了靠山,咱们不能让她们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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