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殿的日子,像一池表面平静的湖。
允堂每日循规蹈矩。
清晨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陪老人家说说话;上午在文华殿听讲学;午后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傍晚则回到撷芳殿,或看书习字,或听常德、东远讲讲宫里的闲话。
太子哥哥待他温和周到,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东宫最好的规格,甚至比他在重华宫时更精细几分。偶尔得了空,也会召他去书房,将一些不甚紧要的奏疏拿给他看,如父亲那般,询问他的看法。
允堂谨慎作答,太子多是点头,偶尔提点几句,气氛融洽。
可允堂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东宫规矩森严,宫人们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太子哥哥待他好,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这里时刻提醒着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扑进父亲怀里撒娇、可以赖在重华宫暖阁软榻上打滚的小皇子了。
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少了重华宫那份让他心安、属于家的随意和温暖。
南承瑾也确实早出晚归。
监国期间积压的政务如山,加之回銮后南烁时不时的有意休养,许多事务依旧压在他肩上。
御书房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允堂有时半夜醒来,还能看见对面太子寝殿方向透出的光亮,映着窗纸上那个伏案批阅、疲惫而孤寂的身影。
这日午后,允堂估摸着父亲此刻应该结束了午憩,多半在重华宫紫辰殿批阅奏折或是看书。
一股强烈的思念和想“回家”看看的冲动袭来。允堂没有惊动东宫的人,只带了常德,悄悄回到了重华宫。
熟悉的宫苑,熟悉的草木气息,连空气都仿佛比东宫更让允堂感到自在。允堂轻车熟路地穿过庭院,走向主殿后的紫辰殿。
紫辰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允堂示意守在门口的张敬贤不要出声,自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紫辰殿里光线明亮,南烁并未如允堂所料在批阅奏章。他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颇为古旧的书卷,正看得入神。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在他身上,鬓角的银丝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他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后残留的一丝倦意,神情却平和专注,沉浸在那书卷的世界里,连允堂溜进来都未曾察觉。
看着父亲难得如此放松安宁的模样,允堂心头一暖,玩心顿起。他屏住呼吸,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绕到软榻后面,然后猛地伸出手,从后面捂住了南烁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允堂故意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问。
南烁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纵容宠溺的笑意。
“还能有谁?除了朕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十五,谁敢在朕头上动土?”
允堂见被识破,嘿嘿一笑,松开手,跳到南烁面前,故意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榻边的绣墩上。
“不好玩!父亲一下子就猜到了!”
南烁放下书卷,看着允堂那副刻意装出的气恼样子,眼中笑意更深。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南烁伸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允堂的发顶。
允堂却顺势抓住南烁的手,脸上装出来的气恼瞬间化为委屈,大眼睛眨巴着,带着期盼和试探。
“父亲,您看允堂现在都搬到东宫住了,你也不怕允堂打扰到太子哥哥了。那……那要不这样您干脆下旨,让允堂出宫开府吧?允堂保证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南烁脸上的笑意敛去,眉头蹙起,声音坚决。
“胡闹!你才多大?开什么府?宫外人心险恶,岂是你能应付的?此事休要再提!”
“可是父亲!允堂不小了!”
允堂急切地反驳,努力挺直腰板。
“允堂在北境……在北境也见识过了!允堂能保护好自己!您看允堂在东宫不也住得好好的吗?”
“见识过了?见识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就以为自己能应付宫外的明枪暗箭了?允堂,这宫墙之外,比战场更凶险的,是人心!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杀人于无形的算计!你告诉朕,你如何应对?”
允堂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宫外的世界,他确实一无所知。
看着幼子瞬间蔫了下去,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挫败,南烁眼中的严厉缓缓化开,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反手握住允堂的手,声音放柔了些,安抚道,
“好了。重华宫的暖阁,朕一直给你留着。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没动。你想住东宫便住东宫,想回重华宫便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地方。至于开府……等你真正长大,能扛起一方天地时,父亲自会为你择一处最好的府邸。
现在,安心待着。”
允堂看着父亲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持,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他心中那点小小的期盼彻底落空,默默地垂下头,低低地“哦”了一声,不再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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