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几块暗红的炭块在炉膛里偶尔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沈念薇起身添了些煤,新添的煤块遇热,很快腾起浅蓝的火苗,将房间重新烘得暖融融的。她回头时,见陆铮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右手攥着那枚黄铜弹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却已从棉袄袖管里抽了出来,静静搁在棉被上。
那条手臂依旧苍白消瘦,腕骨的轮廓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念薇总觉得,此刻那手臂的线条里,少了几分前些天的颓唐,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劲挺。
“该换药了。”她轻声提醒,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盒。酒精棉球揭开时,带着清冽的气息,陆铮却没像往常那样下意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床对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褪色的军用地图,图上的红箭头早已模糊,却仍能看出当年军事布防的痕迹——那是陆爷爷生前常用的地图,搬家时特意摘来挂在这间房里。
沈念薇解开绷带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他肘部的皮肤时,能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紧绷。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边缘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比刘军医上次来检查时好了太多。她蘸着药水的棉签刚要落下,陆铮忽然开口:“念薇,你说……人是不是总得摔一跤,才知道自己站在哪儿?”
沈念薇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眼望进他的眸子,那里不再是前几日的晦暗,倒像是被炭火淬过的钢,亮得灼人,却又沉得稳当。她想起刚才那枚弹壳,想起那枚褪色的略章,忽然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小时候爬皂角树,你总说我笨,每次都摔在草垛上。”她低下头,继续用棉签细细擦拭伤口周围,声音里带着笑意,“但你忘了?每次摔完,你都教我怎么找树杈落脚。”
陆铮喉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震得胸腔微微发颤。沈念薇的指尖恰好触到他上臂的肌肉,竟感觉到那里极轻微地绷紧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回应。她心中一动,手里的棉签停在半空。
陆铮也察觉到了。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左臂,刚才那瞬间的紧绷感稍纵即逝,快得像错觉。但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尝试,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片沉寂的肌肤下,是否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苏醒。
“看到了?”沈念薇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眼底的光比炉火还要亮,“它听你的话呢。”
“还早。”陆铮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却伸手将那枚弹壳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并排。黄铜的冷光与红色的书脊相映,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刘军医说神经恢复要百日功,急不来。”
沈念薇忽然想起刚才陆卫国站在门口的模样。那样高大的身影,落满风雪的军大衣,还有放在门口时那轻得怕惊扰什么的动作。她一直知道陆叔叔对陆铮严厉,小时候陆铮犯错,陆卫国从不用棍棒,只让他站在院子里罚站,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可刚才那木盒里的东西,哪是什么惩罚?分明是把陆家最沉的家底,最烫的热血,都捧到了陆铮面前。
“你爸……”她斟酌着开口,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这辈子,就没说过软话。”陆铮拿起那枚略章,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磨平了棱角的五角星,“小时候偷拿他的军功章去学校炫耀,被他追着打了半条街。现在倒好,把爷爷的略章送来了。”
话里带着嗔怪,眼底却漫着温热。沈念薇忽然想起去年夏天,陆铮在靶场拿了射击冠军,陆卫国来接他回家,一路没说一句夸奖的话,只在快到家属院时,往他手里塞了块冻得硬邦邦的绿豆糕。那是陆卫国从食堂特意捎的,知道陆铮最爱吃这个。
原来有些心意,从来都藏在最硬的壳里。就像那枚弹壳,裹着滚烫的火药,却偏要用冰冷的金属做外衣。
换药的动作很快完成。沈念薇重新缠好绷带,刚要把用过的棉球扔进铁盘,陆铮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弹壳的凉意,指尖却滚烫。
“帮我个忙。”他目光灼灼,“把我的笔记本拿来。”
那是他记录训练数据的本子,硬壳封面,边角都磨得起了毛。沈念薇递过去时,见他翻到空白页,右手握着铅笔,笔锋顿了顿,写下“康复计划”四个字。字迹比平时更用力,铅笔划破纸面,留下深深的沟壑。
“每天三次按摩,早晚各做一组神经刺激训练。”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叨,“下周开始,加练右手负重——左手不能动,右手更得稳。”
沈念薇凑过去看,见他在纸页左侧画了简单的示意图,标着手臂肌肉的位置,又在右侧写了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铅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像是在描绘一张精密的作战地图。
“刘军医说不能急于加量。”她轻声提醒,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服。前几日那个会对着天花板发呆的陆铮,好像真的被刚才那枚弹壳敲醒了,连眼神里都透着一股重整旗鼓的锐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