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之后几天，季云瑶的生活按部就班。
她没有主动联系斐衍，仿佛那晚的交锋只是昙花一现。
然而，她精准地计算着时机，在斐衍很可能因苏晚晴的若即若离而情绪波动时，出现在了另一场与艺术相关的沙龙活动上。
这场沙龙的主题是“科技与艺术的边界”，恰好给了她一个自然现身的名义。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裤装，长发束成低马尾，少了几分那晚的柔美，多了几分知性与干练。
她选择了一个不起眼却视野良好的角落坐下，安静地听着台上嘉宾的讨论。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身影便带着一阵淡淡的松节油气息，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季小姐也对这种跨界话题感兴趣？”斐衍的声音比那晚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探究。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燃烧的炭火。
“边界往往是创新诞生的地方，不是吗？”季云瑶侧头看他，语气平和。
“就像斐先生画作中那些打破常规的色彩运用。”
她没有回避那晚的话题，反而主动提起，这让斐衍微微一怔。
随即，他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开始就沙龙讨论的主题发表看法。
他的观点激进、感性，充满艺术家的直觉与偏执，认为科技是冰冷的工具，而艺术的核心永远是炽热的情感。
季云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冷静地引入逻辑和哲学思辨。
她从人工智能的创造力谈到算法美学，从媒介演变史谈到感知的革命，言辞清晰，论据扎实，却又巧妙地与斐衍的观点形成碰撞。
两人的交谈（更准确地说是争论）从沙龙议题延伸到艺术本质、存在主义、甚至东西方美学差异。
气氛激烈，火花四溅。
斐衍习惯于用情感和气势压倒对方，但季云瑶却像一块冰冷的坚冰，总能以精准的逻辑和广博的见识，将他的感性洪流巧妙化解，并指出其中的漏洞或偏颇。
斐衍从一开始的争强好胜，渐渐变成了震惊和……沉迷。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或者说，这样的对话者。她不像那些附和他的评论家，也不像那些被他才华震慑的仰慕者。
她冷静、犀利，甚至有些冷酷，但她的每一个观点都切中要害，仿佛能看穿他华丽辞藻和激烈情感下的思维内核。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在某个角度，当季云瑶微微侧头倾听，或者轻蹙眉头思考时，窗外的光线勾勒她的侧脸轮廓，那线条……
竟与他心底深处那个求而不得的身影，有着几分微妙的神似。
不是五官的完全相似，而是那种清冷的气质，那种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线，尤其是那种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感觉……
这个发现像一道电流击中斐衍。
他看着她冷静阐述的侧脸，再看看她与苏晚晴截然不同的、更具攻击性和独立性的内核，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愫在他眼中滋生。
是替代品的吸引？是棋逢对手的兴奋？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被挑战和被理解的渴望？
争论暂告一段落时，斐衍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季云瑶：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学计算机的，怎么会对艺术和哲学有如此深的见解？”
季云瑶端起水杯，轻轻晃了晃，水面倒映出她淡漠的眼眸：“知识没有边界，斐先生。
就像情感，也不止一种表达方式。执着于一种固定的‘缪斯’形象，会不会反而限制了艺术的更多可能性？”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斐衍最敏感的心结。
他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苏晚晴是他的灵感源泉，是他的精神支柱，但似乎……也成了他无法突破的桎梏？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恼怒。
“替身？不，我要做的不是影子，而是……照出他内心虚伪和脆弱的那面镜子。”
季云瑶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她知道，替身的种子已经种下，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她要做的，不是成为一个温顺的、可供他投射情感的影子，而是要成为一面冰冷清晰的镜子。
逼他看清自己对苏晚晴的执念背后，可能隐藏的自私、脆弱和艺术上的瓶颈。
“我只是个旁观者，斐先生。”季云瑶放下水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或许正因为是旁观者，才能看得更清楚。你的画很有力量。
但有时候，最大的力量，不是源于拥有，而是源于……敢于打破和重塑。”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审判，敲打在斐衍心上。说完，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斐衍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脏狂跳，血液奔涌。
挫败感、愤怒、好奇，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却又被某种奇异魅力吸引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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