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渡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从昨天到现在，他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
沈自渡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他坦率自然，有什么不舒服从来都是第一个骂骂咧咧，眼下的环境实在艰苦，吃不好睡不好，连信号都不好，但他什么都没说。
陈施欢坐下，和她年纪一样大的竹椅发出吱呀声：“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沈自渡也坐下，坐在她旁边。
“不怎么样。”
“具体呢？”
沈自渡认真思考了一下：“这里很奇怪，不算特别穷，可以吃饱穿暖，但仅限于此，思想非常落后，甚至还重男轻女。都说农村人淳朴，这里的人却很会做表面功夫，可是轻轻一撕，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陈施欢：“是不是感觉像半吊子，什么都有点，但什么都做不好？”
能吃饱但吃不好，能穿暖但得穿好几层，能接受教育但只满足于九年义务教育，能维护邻里表面关系，但背后又各种造谣诋毁。
沈自渡默认了她的说法。
陈施欢：“这里的几代人大部分都在周而复始地重复上一辈人的生活，读书读到初中毕业，进厂打工，早早结婚，生下孩子丢在农村，再生再丢，两个人赚钱五六口人一起花，只够把孩子拉扯大，然后孩子只能继续重复他们爸妈的生活。”
“一直重复，没有改变，这里相当于一滩死水。”
沈自渡：“如果只生一个孩子，是不是可以打破这种局面？”
陈施欢看着他笑了一下：“对于穷人来说，生孩子就像是刮刮乐，生的越多中奖概率越大，生一个不成器不孝顺怎么办？他们可承担不起这种风险。而且有个奇怪的现象，如果他们只生一个孩子，或者生的都是女孩子，他们就会失去赚钱的动力，最后平均分下来还是那么多钱。”
“如果是给他们足够的钱呢？政府提供帮助，免去学杂费，给每个孩子补贴，鼓励孩子接受更多教育。”
沈自渡的想法很简单，缺啥补啥，缺钱就给钱。
“沈自渡，你爸是省委书记，你应该知道S省贫困的村很多，这个村远没有达到需要扶贫的条件吧，凭什么把钱放在这里？而且，这里的父母不是没钱，而是没有重视教育的意识，他们看不到读了书究竟能干什么，他们只在乎怎么样能赚更多的钱，怎么样能得到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
沈自渡拧眉：“那没办法破解吗？”
思想是最难改变的，更何况是一个村都是这种想法，互相说服，互相洗脑。
“有，办法当然有。”
“什么办法？”
“就像你说的，鼓励孩子接受更多的教育。单纯地给钱是没有用的，要让他们看到读书可以赚钱。”
陈施欢指了指自己：“我，我要做那个走出去的代表，让他们看到学习的好处，推动更多的孩子接受教育。”
她不是临时决定，而是想了很久，她在厦门感受到了同一时间的两个世界时，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个村只是她的第一站，她要让很多读不了书的孩子都读上书，她有一个非常大的计划，她可能要用一辈子来实行这个计划。
这次带沈自渡来，不只是为了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借沈自渡的眼睛告诉沈书记这里的情况，日后打交道会方便很多。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这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沈自渡有些生气，这里的人对陈施欢不好，陈施欢还想着帮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这么做，他们的愚昧无知只会害了一代又一代人，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蠢货。”
她没有那么高尚，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打破这个死循环。
沈自渡凝视着她，心口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在村里待了五天，陈爷爷拿着钱找人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还装了空调买了冰箱，这阵仗村里人眼红得不行，都说陈爷爷家走了狗屎运。
陈施欢也没闲着，她去看望了冯老师。
冯老师前两年刚退休，空下来后在自己家里建了一个小图书馆，免费借书给附近的学生。
冯老师没认出来陈施欢，扶着自己的老花眼镜看了又看。
“老师，我是陈施欢，像我这么聪明的学生您应该不会忘了吧？我还给您代过课，想起来了吗？”
陈施欢笑嘻嘻地蹲在她身前，让她近距离瞧一瞧。
冯老师的手搭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得像晒干的老树皮，指腹因为常年握粉笔而干裂，每一道纹路都藏着温柔的力量。
“哦，想起来了，是你啊。”
冯老师拍拍她的手。
“我教了那么多学生，论聪明你是第一名，你还那么一点大的时候，黑板都够不着，还要踩着凳子写板书。鬼机灵的，冬天怕冷，就躲办公室里蹭暖气。”
“胆子还大的很，敢偷偷跑去初中给初中生上课，后面还把别人教得那么好。”
冯老师细数起那些陈施欢做过的事情，像是对自家孩子那样，语气是埋怨，可话里全是骄傲。
说了好多，仿佛这些事发生在昨天。
其实冯老师只教过她一年，但冯老师把她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长大了，现在是大姑娘了，多漂亮。”
冯老师抚摸着陈施欢的头发，感叹道。
“在学校好多男生追吧？”
陈施欢无奈：“老师，你怎么突然八卦起来了？再说我要学习，不能早恋的。”
陈施欢说这话，心里挺虚，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冯老师不以为然：“以你的心智谈恋爱不算早恋，有喜欢的可以谈一谈试试，多谈两个才知道哪个最好，在读书时期的恋爱最纯真，要好好把握住时机。”
陈施欢：这对吗？
听过催婚催生孩子的，头一次听到催早恋的。
陪冯老师聊了会天，陈施欢给她留下了一张卡，卡里有五十万。
冯老师自然是不肯收。
陈施欢说：“老师，我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您的鼓励和支持，您当初说的话我一直记得，我自己走出了大山，我也要像您一样帮助更多的孩子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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