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尾巴尖儿还带着刺骨的寒意,死死扒着东京灰蒙蒙的天空不肯松口。黑泽光裹紧那件领口磨得发亮、袖口绽着线头的旧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化雪后泥泞不堪的小路,匆匆赶往小阵就读的那所位于贫民区边缘、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简陋小学校。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和湿冷泥土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他刚刚结束了码头那份能把人脊梁骨都压弯的搬运工活计,汗水还没完全冷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又被寒风一激,冻得他直打哆嗦。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坠着他的四肢,每迈出一步都耗尽全力。
然而,比身体的疲惫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的,是口袋里那张被攥得发烫、字迹潦草的通知单。
“黑泽阵监护人:请速来学校办公室!”
通知单上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又是小阵。距离上次被叫到学校处理“纠纷”还不到一周。这次又是什么?拆了教室的桌椅?把某个倒霉孩子摁进雪堆里?还是更糟?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铁皮门,一股混杂着粉笔灰、廉价消毒水和孩童汗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办公室的简陋程度令人心酸,几张掉漆的旧办公桌拼在一起,唯一的取暖器嘶嘶地吐着可怜的热气。班主任中村老师,一个面容愁苦、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先生,正焦躁地搓着手来回踱步。听到门响,他猛地抬头,看到黑泽光,脸上的皱纹瞬间挤得更深了,像一张揉皱的旧报纸。
“黑泽先生!您总算来了!” 中村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他指着办公室角落里一个靠墙罚站的小小身影,“您看看!您看看您家黑泽阵又干了什么好事!”
角落里,小阵背对着门,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沾满了泥点、灰尘,还有几处明显的撕裂口,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棉絮。他标志性的银发凌乱地翘着几撮,后脑勺对着黑泽光,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散落着几颗沾着泥污的牙齿,旁边还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刺目。
黑泽光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小阵?你……” 他绕到小阵面前,话头瞬间哽在了喉咙里。
小阵的小脸上,左眼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肿胀,高高隆起,几乎封住了半边眼睛。嘴角也破了,凝固着暗红的血痂。额角还有一道不算深但仍在渗血的擦伤。然而,最让黑泽光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疼痛,没有委屈,没有一丝属于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害怕或惊慌。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碧绿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戾气。那眼神,冰冷地扫过黑泽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他把高年级的山田君…打掉了三颗牙!” 中村老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就在操场后面!好几个孩子都看见了!山田君到现在还躺在医务室,半边脸肿得像馒头!黑泽先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这简直是暴力狂!校方必须严肃处理!”
黑泽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远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他看着小阵脸上那骇人的伤痕,再看看地上带血的牙齿,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深深无力的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冲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向中村老师,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中村老师,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山田君的伤势和后续治疗,我一定会负责。小阵他…他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 中村老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镜片后的眼睛瞪大了,“还能有什么原因!山田君不过是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想跟他打个招呼,问问他要不要一起玩躲避球!结果你家黑泽阵二话不说,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就打!下手那个狠啊…拉都拉不住!” 他指着小阵,痛心疾首,“黑泽先生,这孩子心理绝对有问题!他看人的眼神…太吓人了!我们学校庙小,实在……”
“中村老师!” 黑泽光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在事情完全弄清楚之前,请不要轻易给我的孩子下结论!我会好好问清楚,也会承担所有责任。请您先带我去看看山田君,医疗费我现在就付。”
中村老师被黑泽光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噎了一下,看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摆摆手:“医务室在那边…唉…您跟我来吧。”
黑泽光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像冰雕般站着、眼神空洞凶狠的小阵,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跟着中村老师走向医务室,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口袋里那几张典当怀表换来的、原本打算给孩子们添置冬衣的钞票,此刻变得异常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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