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寄售或者回收的练习琴,价格会实惠很多。” 老者指着木架,语气平和地介绍,“虽然旧了些,但琴的基本结构没问题,音色……也能听。对于初学者来说,足够了。”
黑泽光的目光扫过那些伤痕累累的琴,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口袋里那三千五百円,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木架前。他不懂琴,完全不懂。他只能笨拙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挑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把看起来相对“完整”的——琴身是深棕色,油漆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浅色的木纹,琴颈处有一道明显的纵向裂纹,用胶仔细地修补过,摸上去有些硌手。琴弦是金属的,看起来灰扑扑的,毫无光泽。
“这个……多少钱?” 黑泽光的声音干涩。
“这把啊,” 老者走过来,接过琴,熟练地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琴身不同部位,侧耳听了听回响,“面板是云杉,背板是枫木,料子还行,就是年头久了,琴颈裂过,修得还算结实。琴弦也老化了,声音有点发闷……嗯,两千八百円吧。” 他报出一个价格。
两千八!黑泽光的心猛地一抽。这几乎是他口袋里所有的钱!他强忍着没有表现出异样,目光移向旁边另一把更小的琴。那把琴更破旧,琴头甚至缺了一小块木头,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琴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
“那这把呢?”
“这把太小了,是1/4的儿童琴,音色太单薄,而且损伤比较严重……一千五百円。” 老者摇摇头,显然不推荐。
黑泽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几张浸透了他汗水的钞票,目光在木架上几把残破的琴上逡巡。每一把的价格都像一把小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划拉着。他最终又拿起一把。这把琴的琴身颜色较浅,是蜂蜜般的暖黄色,虽然也有划痕,但油漆相对完整,光泽度好一些。琴头完好,只是旋钮看起来有些松动。最吸引他的是琴弓,虽然弓杆颜色暗沉,但马尾毛看起来还算浓密整齐。他不懂,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把弓似乎“精神”一点。
“老板,这个……”
老者接过这把琴,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G弦发出一个沉闷、甚至有些嘶哑的音符。他微微蹙眉,调整了一下琴颈下方的微调旋钮,又拨了一下。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沙沙杂音。
“这把琴的背板是椴木,面板是普通的松木,用料一般。” 老者实话实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琴码有点歪了,音柱位置可能也有点偏移,所以声音不通透,有杂音。琴弓的马尾毛倒是不错,可惜弓杆弹性不行了,拉起来会很费力。” 他顿了顿,看着黑泽光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两千円。这是我能给的最低价格了。它需要好好调试,否则……很难拉出好声音。”
两千円。
这个数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黑泽光。它比第一把便宜了八百円!省下的钱,或许能给怜子买一套便宜点的琴弦?或者……给她买一小块她一直舍不得吃的牛奶糖?
“就……就这把!” 黑泽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他生怕老者反悔,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钞票。三千五百円。他颤抖着手指,仔细地数出二十张皱巴巴的一百円钞票,又加上几枚五十円和十円的硬币,凑足了整整两千円,放在老者干净的工作台上。那几张剩下的、孤零零的钞票,被他飞快地塞回口袋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老者看着台上那堆新旧不一、边缘磨损、甚至带着油污汗渍的零钱,再看看黑泽光那布满血丝、充满了卑微恳求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那把蜂蜜色的旧琴,又拿起旁边一个同样陈旧、边角有些磨损的深蓝色硬质琴盒。
“琴盒送你了。”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他动作熟练地将琴小心地放入琴盒内衬的凹槽中,又将那把弓毛尚可、弓杆无力的琴弓放在旁边卡好,扣上了琴盒的搭扣。然后将这个装着廉价希望的小盒子,递给了黑泽光。
“谢谢…谢谢老板!” 黑泽光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琴盒,如同接过一个易碎的梦境。他笨拙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可笑。琴盒粗糙的表面摩擦着他粗糙的手掌,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的触感。
就在他抱着琴盒,转身准备离开时,老者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先生。”
黑泽光顿住脚步,有些忐忑地回头。
老者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紧紧抱着的旧琴盒上,眼神复杂,带着一丝真诚的惋惜,轻轻说道:
“这琴……配不上真正懂它的人。希望你的孩子……能好好待它。”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黑泽光一下。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是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逃也似的推开店门,冲进了外面喧嚣而冰冷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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