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朝奉放下了放大镜,将怀表随意地丢在铺着深色绒布的托盘里,发出沉闷的“嗒”的一声。那声音像一记重锤,敲在黑泽光心上。
“老物件了,成色一般,机芯停摆,还有锈蚀。” 朝奉的声音干涩沙哑,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最多……三千円。死当。”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黑泽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吃定了你的笃定。
三千円!
黑泽光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这比他预想的最低值还要低得多!这块表,即使在这个年代,即使它老旧、停摆,也绝不止这个价!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老板,这…这太少了!” 黑泽光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有些发颤,他指着托盘里的怀表,“您看这表盘,这珐琅质,这手工!它只是停摆了,修一修……”
“修?” 朝奉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修的钱比你当的钱还贵!三千五,最多。不要就请拿回去。” 他作势要将托盘推回来,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愤怒的火焰在黑泽光眼中燃烧,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砸在那张刻薄的脸上。他想冲过去,把表抢回来!但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托盘的瞬间,怜子那双在橱窗前瞬间被钢琴点亮、又瞬间熄灭、充满了无声呐喊的紫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双眼睛里的光,比这块冰冷的金属,重要一万倍。
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颓然落下。肩膀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深深地佝偻下去。
“……好。” 一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认命般的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三千五……死当。”
朝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弧度,仿佛完成了一桩划算的买卖。他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数出几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的旧钞票,还有几枚冰冷的硬币,叮当作响地丢在柜台上。
“喏,点清楚。出了门,概不负责。”
黑泽光没有去数。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抓起那几张薄薄的、带着油墨和灰尘味道的钞票和冰冷的硬币,胡乱地塞进口袋深处。他甚至没有再看托盘里那块孤零零的、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的旧怀表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当铺那扇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喧嚣的街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逃离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噩梦。口袋里的钱轻飘飘的,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那块陪伴他穿越时空、铭刻着最后一点“自我”的冰冷金属,永远地留在了身后那片昏暗里。
他失去了最后的锚点。为了一个微弱的、关于声音的幻梦。
那家突兀地矗立在贫民区边缘的乐器行,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磁石,吸引着黑泽光沉重的脚步。推开门,门上悬挂的铜铃发出清脆却略显清冷的叮当声,与当铺沉重的关门声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店内空间不大,却异常整洁,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松香、木头和皮革的味道。四面墙壁挂满了各种弦乐器,大小不一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深色的琴身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堆着一些鼓和铜管乐器,上面落着薄薄的灰尘,显然不是店里的主角。店主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西装的老者。他正戴着细框眼镜,伏在靠窗的工作台上,极其专注地用小刷子清理着一把琴弓的弓毛,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听到铃声,老者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和而略带审视地落在黑泽光身上。他显然认出了这个几天前带着孩子、在橱窗外驻足过的、穿着寒酸的男人。
“欢迎光临。” 老者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并没有因为黑泽光破旧的衣着而流露出任何轻视。
黑泽光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昂贵的松香气味和店内整洁得近乎神圣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他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沾满灰尘和汗渍的手,才哑着嗓子开口:“老板……我想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小提琴?给孩子……初学用的。” 他艰难地说出“便宜”两个字,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老者的目光在黑泽光脸上停顿了几秒,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琴弓,转身走向店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靠墙放着一个深色的旧木架,上面摆放着几把小提琴。它们显然没有挂在墙上的那些光鲜亮丽。琴身上有着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磕碰留下的凹痕,油漆的光泽暗淡,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修补过的痕迹。琴弓的弓杆颜色发暗,马尾毛稀疏凌乱。它们像一群被遗忘在角落的、衣衫褴褛的弃儿,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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