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蜂蜜色的、带着岁月伤痕的小提琴,仿佛拥有魔力。自从它被郑重地放在怜子面前冰冷的地板上,打开了那个尘封的梦境,这间破旧的四叠半似乎就被一种无形而微妙的氛围笼罩了。
怜子不再长久地蜷缩在小马扎上,抱着兔子神游天外。她的目光,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虔诚,黏在那个深蓝色的旧琴盒上。她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它,伸出纤细却带着冻疮痕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像怕惊醒什么易碎的精灵般,拂过琴盒粗糙的表面,感受那冰冷的搭扣金属的触感。有时,她会偷偷掀开一条缝隙,只为了看一眼里面那流淌着温润蜂蜜光泽的琴身,或是那梳理整齐的马尾毛弓毛。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在这样的时候,会焕发出一种惊人的专注和光彩,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然而,当黑泽光带着鼓励的眼神,轻声说“小怜,想试试吗?”时,那光彩便会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退缩淹没。怜子会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手,飞快地摇头,小脸瞬间变得比平时更加苍白,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琴盒里藏着的不是乐器,而是会吞噬她的怪兽。她重新抱起掉在地上的兔子,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件宽大的旧外套里,只留下一个写满抗拒和不安的、微微颤抖的背影。
黑泽光看着,心头那根被怜子眼神点燃的弦,又被反复地拉扯着。他理解这种恐惧。那架橱窗里的钢琴是遥不可及的幻梦,而眼前这把真实的、带着伤痕的小提琴,却是一个需要她亲手去触碰、去驾驭的、沉甸甸的责任。美好与恐惧,渴望与畏缩,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激烈地交战。他不再催促,只是默默地将琴盒放在怜子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个耐心的守梦人。
日子在怜子无声的挣扎中滑过。她开始用一种近乎痴迷的方式“研究”那把小提琴。黑泽光在码头扛包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家,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幕:怜子蹲在打开的琴盒旁,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拉得很长。她不再是偷偷地看,而是极其专注地、用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琴身的每一道木纹,琴颈的弧度,琴弦绷紧的张力,甚至琴弓上每一根马尾毛的走向。她的指尖偶尔会悬停在琴弦上方几毫米处,极其轻微地、模拟着拨动的动作,却始终不敢真正触碰。她小小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和这把沉默的乐器进行着只有她能懂的、深入灵魂的对话。
她开始用铅笔头,在那些废弃的、被小阵拆下来的硬纸板背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符号。那并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奇特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标记——波浪线,小圆点,长短不一的横杠。黑泽光偶然瞥见,心头一震。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是怜子在尝试将她脑海中流淌的旋律,用她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她在尝试着“看见”声音!这种与生俱来的、近乎本能的乐感,让黑泽光在震惊之余,又感到一种深切的酸楚——她的天赋,像一颗被深埋在贫瘠冻土下的种子,正用尽力气,试图破土,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终于,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傍晚,契机悄然降临。黑泽光拖着几乎散了架的身体回到家,一推开门,就被一股浓重刺鼻的药油味呛得咳嗽起来。屋子中央,小谷(降谷零)正龇牙咧嘴地坐在小板凳上,小阵则绷着一张冰块脸,动作却意外地不算太粗暴,正拿着一瓶廉价的药油,用力揉搓着小谷高高肿起、泛着骇人青紫色的脚踝。旁边丢着一个瘪了气的破皮球。
“怎么回事?” 黑泽光心头一紧,放下手里装米的袋子。
“踢球…不小心扭到了……” 小谷疼得眼泪汪汪,声音都变了调。
“他笨。” 小阵言简意赅地总结,手上揉搓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换来小谷一声惨嚎。
“嘶……轻点!小阵你轻点!” 小谷疼得直抽冷气,小脸皱成一团。
黑泽光看着小谷痛苦的样子,再看看小阵那虽然面无表情却也算是在“帮忙”的举动,疲惫地叹了口气。家里没有冰块,这种扭伤只能靠药油硬揉开淤血。他走过去想接手,小阵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松手的意思,只是动作似乎放轻了那么一丝丝。小谷的惨哼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抱着膝盖、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怜子,突然有了动作。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苍白的脸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她走到那个深蓝色的琴盒旁,没有犹豫,双手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打开了搭扣,掀开了盒盖。
昏黄的光线下,那把蜂蜜色的旧琴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里,像一个沉睡的谜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