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夫人那句看似邀请、实则更像命令的“单独聊聊”,像一块冰,瞬间压在了黑泽光本就紧绷的心脏上。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含糊地应了一声,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位贵族夫人对怜子的过度关注,此刻在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更加可疑的阴影。
然而,还没等他从这份新的不安中理出头绪,另一重更加直接、更加令人难堪的羞辱,便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上了他。
晚宴进入了相对自由的交流时间。宾客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交谈。悠扬的现场钢琴演奏取代了之前的正式用餐氛围,但那种无形的、区分阶级与圈子的壁垒却愈发清晰。
黑泽光尽量缩在靠近落地窗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只想做个透明的背景板,熬到宴会结束。他那身租赁来的燕尾服,在经过几个小时的折磨后,似乎变得更加不合身了——肩膀处那微妙的宽松感让他看起来有些垮塌,紧绷的衬衫领口勒出的红痕在颈间若隐若现,尤其是后背,因为长时间保持僵硬的坐姿,面料出现了几处不明显的褶皱。再加上他那一身与周围养尊处优的绅士们截然不同的、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实干”气质——挺直却缺乏松弛感的脊背,锐利而习惯性审视环境的眼神,以及那双即使藏在锃亮皮鞋里也难掩其力量感的、仿佛随时能踹开危险的大门而不是翩然起舞的双脚——让他在这片衣香鬓影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一次误会,发生得猝不及防。
一位穿着缀满亮片的奢华礼服、略显醉醺醺的贵妇,正与女伴谈笑风生,手中的酒杯空了。她目光随意地扫视四周,恰好看到了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实则是紧张和不自在)、手里恰巧也拿着杯子的黑泽光。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自然而然地朝着黑泽光的方向,将自己空掉的高脚杯递了过去,同时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醉意的慵懒语气随口吩咐道:“Champagne, merci.”(香槟,谢谢。)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黑泽光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递过来的空杯,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几乎满着的酒,大脑一片空白。
那位贵妇见他没动静,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微蹙起描画精致的眉毛,用带着口音的日语补充道:“香槟,谢谢。动作快一点。”她显然把黑泽光当成了某个反应迟钝的侍应生。
一股热血猛地涌上黑泽光的头顶,脸颊和耳根瞬间变得滚烫!羞辱、愤怒、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他不是侍应生!他是受邀宾客!是台上那个备受瞩目的天才少女的父亲!
就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反驳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正小心翼翼与一位老作曲家交谈的怜子。女儿那紧张又努力融入的身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冲动的怒火。
不能发火。不能给怜子惹麻烦。不能让她难堪。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几乎冲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机械地接过那个空酒杯,转身走向不远处端着托盘的真实侍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那贵妇和其女伴极其轻微的、压抑着的窃笑声,如同针尖般刺耳。
“哦天哪,我好像认错人了……” “嘘……不过你看他那样子,确实很像嘛……” “衣服也不太合身呢……”
那些细碎的低语,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他僵硬地将空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甚至没有勇气再回到原来的角落,只觉得那身燕尾服此刻仿佛成了小丑的戏服,每一个线头都在嘲笑他的狼狈。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这只是个开始。
或许是第一次的“成功”指使给了其他人错误的信号,又或许是他这种气质和略显局促的着装在这种场合下真的太容易引人误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类似的误会竟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位拿着雪茄的中年绅士找不到雪茄钳,很自然地对站在窗边试图隐藏自己的黑泽光抬了抬下巴:“喂,那个,剪子。”
一位迷路的、珠光宝气的年长女士,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指着走廊方向:“洗手间在哪里?带我去。”
甚至有一位真正的侍者,在忙碌中竟也下意识地将一个装满空杯的托盘往他手里递,似乎想让他帮忙拿到后厨去!
每一次,黑泽光都感受到一次比一次更深刻的屈辱。他就像是一个被贴上了隐形“服务人员”标签的物件,在这些上流社会的宾客眼中,他的存在价值似乎只剩下提供便利。他们甚至懒得仔细分辨他的衣着与侍者制服细微的差别(他的租赁燕尾服质量自然无法与真正富豪的定制款相比),或者他脸上那与谦卑服务生截然不同的、压抑着怒火的僵硬表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