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光的五十岁生日,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秋日悄然来临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几片云如同揉皱的纸,随意地悬挂在天边。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微弱的光斑,很快又被风吹散。他本无意声张,到了这个年纪,又经历了太多风雨,对这类形式上的庆祝早已看淡。
书房里的座钟滴答作响,黑泽光坐在皮质扶手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支早已停产的钢笔。五十岁,按照传统,这应该是被称为“暖寿”或“半百添寿”的年纪。在他熟悉的民俗里,五十岁才可正式称为“做寿”,而之前只能算是“内祝”——在自家内做生日庆祝。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即便是“做寿”,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提醒自己人生已过大半,而身边之人却渐行渐远。
然而,秋庭怜子却异常坚持。
“爸爸,五十岁是重要的年纪!”电话里,怜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像是冬日里突然刺破阴云的阳光,过于耀眼,却缺乏温度。“必须好好庆祝一下。我已经通知大哥和……二哥了,他们必须回来。家宴,就在家里办,我亲自下厨。”
黑泽光握着话筒,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能听见电话那端怜子轻微的呼吸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明白怜子的用意,这个家,名义上还在,成员之间却早已裂隙丛生,如同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碎玻璃,稍一碰触就可能彻底崩散。怜子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强行将散落各处的家人重新拉回同一个屋檐下,哪怕只是片刻的、虚假的团圆。
“怜子,他们……都很忙。”黑泽光试图委婉地拒绝,声音里透着连自己都厌恶的疲惫。他几乎能预见到那将是怎样一种尴尬甚至危险的场面——降谷零那审视的目光,琴酒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还有他自己,一个失败的父亲,试图维持表面和平的可悲模样。
“再忙也得回来!”怜子的语气带着一丝哽咽,那细微的颤抖像针一样刺进黑泽光的心里,“爸爸,我们……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女儿话语中的恳求击中了黑泽光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篇文章,说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不仅仅是进食,更是一种情感的联结。那时怜子还小,降谷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阵……他闭上眼睛,不再回想。最终,他妥协了。
生日的准备工作在怜子的操办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她坚持要按照传统寿宴的规矩来,订购了寿桃、红龟粿,还特意准备了象征长寿的猪脚面线。厨房里堆满了食材,怜子系着围裙,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每一道菜。
“爸爸,你看,”她捧出一盘精心制作的寿桃,脸上带着孩童般的期待,“记得小时候,您带我去参加一位长辈的寿宴,那时我就想,等您五十岁了,一定要给您办一个最棒的寿宴。”
黑泽光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怜子,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再精美的形式也无法弥补。
生日当天傍晚,黑泽光那栋承载了无数记忆、如今却显得过分空旷的宅邸,难得地亮起了温暖的灯光。秋庭怜子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试图驱散常年累积的冷清。她特意在客厅的墙上挂了一个红色的“寿”字,下方摆放着一些水果和糕点,尽可能营造出喜庆的氛围。
最先到的是降谷零。 他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穿着熨帖的便服,神情比往常更加严肃,手里提着一盒精致的茶叶。他朝在厨房忙碌的怜子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黑泽光。
“爸爸,生日快乐。”他将茶叶放在桌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环顾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警惕什么。他的视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扫过,警察的本能让他无法放松。
“来了就好,坐吧。”黑泽光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父子之间一时无话,空气仿佛凝滞。降谷零的视线偶尔会扫过门口,眼神复杂,既有某种隐晦的期待,又有更深沉的戒备。
“工作还顺利吗?”黑泽光终于找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老样子。”降谷零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最近案件比较多。”
又是一阵沉默。黑泽光注视着大儿子,看到他眼下的阴影和紧绷的嘴角,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他知道降谷零从事的是危险的工作,却从未从他那里得到过任何细节。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下这种表面的、安全的对话。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玄关处才传来轻微的、几乎融于夜色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烟草和夜露寒意的气息率先涌入。
琴酒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几乎不离身的黑色长风衣,银色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没有带任何礼物,甚至没有说一句祝福的话,只是沉默地走进来,像一道阴影投入略显温暖的室内。他的存在本身,就让原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冷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这刻意营造的温馨家居氛围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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