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史台值房。
时令虽已入春,但北地的寒意仍未彻底消退,值房内依旧燃着炭盆。御史中丞周琛端坐在书案后,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瘦削冷峻,法令纹深如刀刻,一双三角眼锐利如鹰,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的味道。他手中正摩挲着一份刚刚由宫内太监送来的、加盖了皇帝玉玺的中旨,指尖冰凉。
旨意上的文字冠冕堂皇:“……兹闻安定王就藩和州,抚慰地方,颇有成效。然朕心念边陲疾苦,特遣御史中丞周琛为钦差,代天巡狩,核查民情,宣朕德意,抚慰藩王,并察吏治,以安朕心……”
然而,传旨太监那压低声音补充的几句“陛下口谕”,才是这份差事的真正核心:“……陛下要知道,和州是否真如传闻般粮足兵精?安定王是否恪守臣节?其间可有僭越不法、收买人心之举?周大人素来忠直,陛下望你……仔细勘查,据实以报,毋枉毋纵。”
“毋枉毋纵”四个字,太监说得意味深长。
周琛缓缓放下旨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狂热与冷酷交织的光芒。他出身寒微,能爬到今日位置,全靠皇帝的提拔和信任,以及他办事“得力”——即足够狠辣,能精准地体察并执行皇帝那些不便明言的意图。他是皇帝手中一把快刀,专门负责撕开那些看似光鲜的表象,找出下面隐藏的“污秽”,而这一次,刀锋指向了一位藩王。
他并不在乎武泽苍是否真的无辜。陛下的猜忌就是最大的原罪。陛下觉得你有问题,那你就是有问题。他的任务,就是去找到,甚至“制造”出这些问题。
“来人。”周琛的声音干涩冰冷,如同冬日里的铁器。
一名心腹书吏应声而入。
“即刻调阅户部、兵部所有关于和州、安定王的档案记录,近三年赋税、丁口、粮产、军械调拨,事无巨细,全部抄录送来。再查,近年来可有官员、将领与和州往来密切,或有书信、人员调动?”周琛吩咐道,思维缜密而冷酷。
“是,大人。”书吏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问,“大人,此次出巡,随行人员……”
周琛三角眼中寒光一闪:“从御史台挑十名精干察子(侦查人员),要机敏且擅于寻踪索隐。再从京营调一队五十人的精骑护卫,要看起来威武,能撑起钦差仪仗,必要时……也能动手拿人。”
他特意强调“拿人”二字,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抓到确凿“罪证”,他甚至可能当场发难,擒拿藩王!当然,这需要极大的胆量和绝对的“证据”。
书吏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属下明白!”
“去吧。三日内,一切准备妥当,即刻出发。”周琛挥挥手,重新拿起那份旨意,目光再次落在“安定王”三个字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和州,安定王府。
春风虽至,但北疆的春天来得迟而短暂,空气中仍带着料峭寒意。王府议事厅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凝重。
小福子刚刚汇报完“夜枭”从京城加急传回的消息。
“……钦差御史中丞周琛,已于三日前离京,预计再有大半月便可抵达和州。随行有御史台察子十人,京营精骑五十。”小福子语气沉重,“王爷,各位大人,这周琛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活阎王’,专办钦案,落在他手里的官员,不死也要脱层皮。陛下派他来,其意……恐怕不善。”
厅内一时寂静。李慕眉头紧锁,张世安抚须的手也停了下来,林惊羽眼神锐利,赵铁鹰面色冷硬。连一向乐观的小福子和沉稳的云姑,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武泽苍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面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周琛……”李慕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此人我略有耳闻。刻薄寡恩,酷烈严苛,但确实能力不俗,尤擅从细微处寻找破绽,罗织罪名。陛下派他来,绝非简单的‘巡查民情’,而是直指王爷,直指我和州新政根本而来。”
张世安点头补充道:“王爷,其所察重点,无非几点:一,兵。我安国军数额、装备、训练程度,是否逾制?二,粮。府库粮储,赋税征收,流民安置,是否另有图谋?三,民。百姓是否只知王爷,不知朝廷?四,财。王府用度,官员俸禄,军费开支,钱从何来?是否有非法经营、与民争利之举?五,人。王爷麾下文武,来历是否清白?是否有朝廷钦犯、逃亡军卒?”
老成持重的张世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所有可能被攻击的点。
赵铁鹰冷哼一声:“咱们练兵是为了保境安民,粮食是自己种出来的,流民是活不下去才来的,哪一点对不起朝廷?陛下这分明是……”
“铁鹰!”武泽苍出声打断了他,摇了摇头。有些话,心里明白即可,说出来便是祸端。皇帝的猜忌不需要理由,尤其是对一个年迈病重、越发多疑的帝王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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