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城大内。
时值深冬,连绵的大雪似乎永无止境,将朱墙金瓦的宫殿层层覆盖,琉璃瓦上的积雪已达半尺之厚,压得檐角的脊兽都仿佛低下了头颅。整座紫禁城银装素裹,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这洁白之下掩盖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
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极旺,热得令人发燥,却依旧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药石和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金丝楠木的梁柱上雕龙画凤,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如同潜伏的鬼魅。殿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多宝格上摆着各式珍玩,东海珊瑚、和田美玉、官窑瓷器,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然而在这富丽堂皇之下,却流动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大武王朝的皇帝武厚魁,裹着厚重的玄色狐裘,歪靠在龙榻上。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两颊凹陷得厉害,不时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仿佛要将肺腑震碎,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令人心惊。曾经的刚愎雄主,如今已被岁月和疾病侵蚀得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唯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的依旧是鹰隼般锐利、却更多了十分猜忌和暴戾的光芒。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衣、仿佛能融入阴影中的男子,正跪在龙榻前数丈远的地上,头颅深深低下,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重复着近日来自各方、尤其是关于北边和州之地的密报。他是皇帝直属的暗卫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影七”,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之一。
“……市集繁荣,商旅较三年前增十倍……流民归附,授田垦荒,人口日增……粮产翻倍,府库渐盈……练‘安国军’,数逾两千,甲胄齐整,剿匪得力,民多称颂……”
灰衣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一颗颗投入死寂的殿宇中。每报一句,殿内的气氛就凝重一分。侍立在侧的太监宫女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自己能变成殿中的柱子,以免引起皇帝的注意。
“称颂?”武厚魁猛地打断了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称颂谁?是称颂朝廷,还是称颂他安定王?!”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咳得浑身颤抖,旁边侍立的老太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抚背,却被武厚魁一把推开。老太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重新站稳,更加卑微地低下头。
“滚开!”皇帝喘着粗气,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的暗卫首领,“说!民间……如何称颂?”
暗卫首领头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天气:“民间俚语传唱……‘安定王爷好,吃饭能吃饱,匪来了有兵挡,病了有医瞧’……诸多流民只知……只知和州有活路,皆言是王爷……恩德。甚至有传闻,说王爷乃紫微星下凡,是来救苦救难的。”
“王爷的恩德……紫微星下凡……好,好得很!”武厚魁喃喃重复着,蜡黄的脸上渐渐涌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那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怒火攻心的征兆。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狐裘的边缘,骨节泛白。
“朕还没死!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他突然暴怒起来,抓起榻边小几上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砰啷”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光洁的金砖上,如同污血。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与殿内原本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味道。
殿内所有太监宫女瞬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连那暗卫首领的身形也似乎更僵硬了几分。
“粮食……兵马……民心……”武厚魁喘着粗气,眼神变得疯狂而锐利,一个个词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他想要什么?嗯?武泽苍!那个宫女生的贱种!他想干什么?!”
记忆如同毒蛇,噬咬着他多疑的心。他想起了武泽苍的生母,那个宫女出身的郑青燕。当年她也是那般看似温顺怯懦,低眉顺眼,却在吃人的后宫里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生下了皇子,甚至一度获得过他些许的注目……虽然那点注目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更娇艳的花朵所取代,最终她也郁郁而终。但现在想来,她们母子,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会装模作样,一样的包藏祸心!那个女子,当年是否也曾用那副柔弱的外表欺骗过他?而她的儿子,如今是否正在重复她的老路,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积粮,练兵,收买人心……这不是分明是要学朕当年……韬光养晦,以待天时吗?!”武厚魁的思维不可抑制地滑向最黑暗的角落。他自己便是通过阴谋和武力登上皇位,踩着兄弟的尸骨,踏着朝臣的鲜血,最终坐上了这把龙椅。在他眼中,每一个儿子,尤其是那些展现出能力的儿子,都是潜在的篡逆者!他们表面上恭敬,心里恐怕早已计算着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盘算着如何早日将他取而代之!
老大勇武暴虐,在军中势力不小,但太过张扬,反而容易掌控;老二温文伪善,结交文臣,心思深沉,但他自认还能压制;老三疯癫难测,整天求仙问道,看似无害……这些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尚且能勉强掌控。可老四……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因其母族卑微、本人又性情沉闷而不喜,随手打发去苦寒之地等死的儿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在远离他视线的地方,攒下了这样一份“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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