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泽睿那晚“醉酒吐真言”之后,在王府别院中又滞留了两日。这两日,他表现得异常安静,不再酗酒,也不再发出任何癫狂的声响,只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连那位老仆都很少使唤。送去的饭食大多原封不动地端出来,仿佛里面的人只是在依靠某种精神力量支撑着,而非人间烟火。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武泽苍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加派了更多的人手暗中监视别院,同时让“夜枭”全力运转,试图从三哥带来的那些随从口中挖出更多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能佐证或修正那晚听到的惊悚真相。
然而,那些随从口风极紧,面对旁敲侧击,要么装傻充愣,要么就露出一副“殿下之事岂是我等奴才能妄议”的惶恐模样,表现得如同最忠心也最愚钝的仆役。这种训练有素的沉默,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名被派去暗中监视的“夜枭”好手,如同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武泽苍的书房。
“王爷,三殿下院中有异动。”来人低声急报,“其随从正在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动作极快,似要准备离开。”
武泽苍眉头骤然锁紧:“离开?现在?”他立刻起身,“备马,去别院!”
当他带着林惊羽等人赶到别院时,只见院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武泽睿带来的那十余名随从已然不见踪影,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只有正厅的桌子上,放着一枚成色普通的羊脂玉佩,玉佩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武泽苍走上前,拿起玉佩,入手温润,上面并无特殊纹饰。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癫狂意味:
“四弟,酒甚佳,地甚净,耳甚少,兄心甚慰。然京中笼雀啼哭,扰人清梦,兄需返矣。玉佩一枚,聊抵酒资。山水有相逢,且看疯癫戏人间。勿念,亦勿寻。 睿字。”
字里行间,依旧是他那副疯癫不羁的腔调,但武泽苍却从中读出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洒脱和更深层次的警告。“京中笼雀啼哭”是指什么?是暗示京城将有变故?还是指他自己不得不回去面对某些人或事?“勿念,亦勿寻”,更是斩断了一切后续联系的可能。
他就这样来了,扔下一颗炸雷,搅乱一池春水,然后又如鬼魅般悄然离去,不留下一丝可供追踪的痕迹。
“王爷,可要派人追踪?”林惊羽沉声问道。以“夜枭”如今在和州境内的掌控力,追踪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并非难事。
武泽苍凝视着手中的纸条和玉佩,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声音低沉,“他既然选择不告而别,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踪和目的。强行追踪,未必能有所获,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落入他的算计。”
他这位三哥,绝非常人。那晚的“真言”有几分真几分假,至今难以分辨。但他主动前来,透露惊天秘密,又迅速抽身离去,这一系列行为本身,就充满了强烈的目的性。他就像个站在悬崖边的导演,投下巨石,然后冷眼看着巨石落下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自己却超然物外。
武泽苍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发现自己依然处于被动,被京城的漩涡、被兄弟的算计,一步步推着向前。
“加强边境巡查,严密监控所有通往京畿的要道。若有任何关于三殿下或其随从的消息,立刻报我。”武泽苍最终下令。不主动追踪,但必须掌握可能的动向。
“是!”
京城,养心殿。
御史中丞周琛风尘仆仆地跪在御前,详细禀报了在和州近一月的巡查所见。他并未添油加醋,而是近乎刻板地复述了他的观察:和州吏治清明,民生安定,粮产增加,商贸渐兴,安定王武泽苍并无明显逾制之举,安国军虽训练有素,但明面上是为保境安民,数额装备皆在藩王卫队合理范畴之内,且多次剿匪有功,深得民心。
当然,他也隐晦地提到了和州百姓“只知王爷恩德”,以及安定王麾下能人颇多,其治理模式与寻常州郡迥异等情况,暗示其潜在的影响力。
龙榻上的武厚魁,听着周琛一板一眼的汇报,蜡黄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手指在锦被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如此说来,朕这四儿子,倒是个治世之才?能在那种苦寒之地,经营出这般局面?”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病中的虚弱和怀疑。
周琛伏地道:“回陛下,安定王殿下确有其能。然,其是否全然恪守臣节,忠心无贰,臣……不敢妄断。和州虽看似一切合规,但其内部凝聚,上下一心,皆系于王爷一身,此非寻常藩镇所能及。且其麾下文武,如李慕、张世安、林惊羽等,皆非池中之物,甘为其用……长久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他这番话,看似客观,实则将最大的隐患点了出来:武泽苍的个人能力和威望,已经超出了皇帝希望一个藩王应有的界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