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四年,正月。
京师的寒冬,较之往年似乎更为酷烈。凛冽的北风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刮过紫禁城巍峨的宫墙与重重殿宇,卷起层层积雪,又将新的雪沫狠狠拍打在朱红的高墙与明黄的琉璃瓦上。天地间一片肃杀,白茫茫的积雪看似纯洁无瑕,却仿佛带着一种欲要吞噬、掩埋一切的冷漠,将这座帝国权力中枢里日夜滋生的所有污浊、阴谋与蠢动的野心,都暂时压抑在其冰冷的覆盖之下。然而,这覆盖终究是暂时的,积雪之下,暗流汹涌,只待一声惊雷,便会破冰而出,搅动乾坤。
养心殿内,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药味与熏香、炭火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窒息的氛围,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鼻腔和心神。曾经叱咤风云、令四海宾服的帝王武厚魁,如今只能无力地躺在那张宽大的龙榻之上,双目深陷,紧闭无言,呼吸微弱得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察觉。他那副曾经撑起整个帝国江山的魁梧身躯,如今已缩水成一副枯槁的形骸,每一次艰难的翻身,都需要倚赖身旁心惊胆战的小太监们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挪动。殿内金碧辉煌的装饰、雕梁画栋的奢华,此刻都成了这生命急速流逝景象的可悲背景板,无声地诉说着世事的无常与权力的脆弱。
殿外,汉白玉的台阶被冰雪覆盖,光滑如镜,映照着阴沉的天色。二皇子武泽宽身披一件极为珍贵的墨色貂皮大氅,毛锋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他面沉如水,静立阶前,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光芒。他的身后,当朝宰相杨国忠微微躬身侍立,再后方,是数十名早已暗中投效或被迫依附的文武官员,个个屏息凝神,面色凝重如铁,他们的目光低垂,不敢直视二皇子挺拔却透着寒意的背影,更不敢望向那扇紧闭的、飘出死亡气息的殿门。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唯有寒风掠过飞檐时发出的呜咽之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巨变奏响序曲。
良久,武泽宽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父皇病情如何?”
早已候在一旁、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太医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额头紧贴雪渍,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回…回二殿下…陛下…陛下龙体欠安,五脏衰微,元气大耗…此乃…此乃积劳之症,非…非旦夕可愈,亟需…亟需绝对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受丝毫惊扰…”
武泽宽听罢,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动作舒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如此,父皇龙体安康乃国本所系,就更不该有任何人、任何事前来打扰父皇静养。传我命令,即日起,养心殿闭门,除指定太医及内侍外,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身后群臣,“以惊扰圣驾论处,格杀勿论!”
杨国忠立即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恭顺,仿佛这道命令早已在他心中排练过无数次:“臣遵旨!请二殿下放心,臣定当亲自督促,加派可靠人手,守护陛下周全,确保陛下能安心养病,绝不令任何宵小有可乘之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自宫道另一端传来。只见大皇子一派的骨干、兵部尚书赵德柱气喘吁吁地匆匆赶来,显然是从宫外得知消息后急忙闯入的。他眼见养心殿外这副阵仗,尤其是那队甲胄鲜明、手按佩刀、眼神冰冷的御林军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问道:“二殿下!您这是何意?陛下病重,正是需要臣子们尽心侍疾之时,理应由皇后娘娘主持,诸位皇子、内阁大臣及六部九卿共同入内探视问安,为何要突然闭门?此举于礼不合啊!”
武泽宽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冽如冰,直刺赵德柱:“赵大人,正是因父皇病体沉疴,受不得半点刺激,才更不能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以免惊扰圣安。如今朝野不靖,人心叵测,若是有人趁父皇静养之机,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甚至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赵大人,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吗?还是你赵尚书,本就存了些什么别样的心思?”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诛心,带着巨大的压迫力。
赵德柱被这话噎得面色通红,又惊又怒,他环顾四周,这才骇然发现,不仅养心殿前的守卫,似乎整个皇宫大内的侍卫岗哨,竟在不知不觉中已全部换成了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凌厉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无一例外,手都紧握着刀柄,隐隐对自己形成合围之势。他心中猛地一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伸手指向武泽宽,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你!二殿下!你这是要隔绝内外,软禁陛下!此乃大逆不道!”
武泽宽闻言,嘴角竟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极淡,却冷得让人心胆俱寒,仿佛毒蛇吐信:“赵大人,言重了。你我皆为人臣,更是人子。本王所做一切,不过是尽一份人子之责,保护父皇免受奸佞小人的打扰而已。倒是赵大人你,如此急切地想要面见病重的父皇,究竟所为何事?莫非…真如本王所料,别有企图?”他轻轻一扬下巴,“赵大人年事已高,近日也辛苦了,来人,送赵大人回府‘休息’,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赵大人‘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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