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的晨曦透过文渊阁精致的雕花木窗,洒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映出一片忙碌而肃穆的景象。这里曾是前朝皇子们读书论道之所,如今已被武泽苍钦定为内阁日常议事之地。殿内陈设简洁,不见奢华,唯有四周高及殿顶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一卷卷文书案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每日辰时初刻(约早晨七点),以李慕、张世安为首的内阁成员便会准时齐聚于此,开始一天的阁议。相较于半月前初立时的略显忙乱,如今的阁议流程已初步规范。每位阁臣面前都摆放着一叠叠由通政司初步归类整理的奏章摘要,以及昨日议定事项的推进情况简报。
武泽苍并未每日亲临,他将信任赋予了这群他亲手选拔的班底。但他要求,每次阁议必须形成详尽的《阁议纪要》,并于当日呈送御前。同时,涉及军国大事、重要人事任免及五品以上官员弹劾的“红头”奏章,仍需他亲自朱批裁定。这既保证了皇帝对核心权力的掌控,又将他从海量的日常事务中解放出来。
然而,放权不代表高枕无忧。《永初新政》的诏书虽已明发天下,但真正落实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却遭遇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阻力。这阻力,有时是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有时是根深蒂固的官僚惰性,有时则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这些无形的壁垒,远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加难以攻克。
今日阁议的核心议题,依旧是“如何排除阻力,落实新政”。
首辅李慕端坐于主位,年仅三十许的他,因连日操劳,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开门见山,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诸位,昨日收到三路巡按御史的密报,新政推行,步履维艰。河北道、淮南道等地,减免赋税的诏令执行尚可,但推广新式农具、兴修水利之事,地方州县多以‘民智未开’、‘库帑空虚’、‘农时不可误’为由,拖延观望。江南东道乃至有豪绅联合地方胥吏,暗中抬高铁器价格,阻挠百姓购置新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阁臣:“更有甚者,关中道华州知府上奏,言及若强行推广堆肥之术,恐引发‘秽气冲撞地脉’,导致灾异。此等迂腐之论,竟出自一府尊长之口,简直荒谬!”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几位较为年轻的阁僚脸上浮现出愤慨之色。
坐在李慕下首的次辅张世安,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古井无波:“李相稍安。此等情状,早在预料之中。新政触动的,是百年积弊与万千豪强的饭碗,他们若轻易就范,反倒奇了。”他拾起一份户部呈送的文书,“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户部钱尚书连续三日的哭穷。国库本就空虚,减免赋税已令岁入锐减,北疆军费、百官俸禄、各地赈灾、乃至我等推行新政所需之补贴,在在需钱。钱尚书言,若再无进项,怕是连京官的俸米都要发不出了。”
财政,如同帝国的血脉,一旦枯竭,任何宏图伟略都将成为空谈。
李慕看向张世安,语气带着尊敬:“张老有何高见?”
张世安捋了捋长须,道:“开源节流,四字而已。然如何开源,如何节流,却需仔细斟酌,既要解燃眉之急,亦不可竭泽而渔,寒了天下人之心。”
一场关于如何“找钱”和“省钱”的深入讨论,在文渊阁内展开。阁臣们引经据典,核算数据,争论不休。有人提议加征商税,立刻有人反驳恐伤及好不容易恢复的商贸;有人建议发行“昭信股票”(类似国债),又有人担忧民间认购不力,反损朝廷威信。
李慕凝神倾听,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敲。待众人议论稍歇,他朗声道:“诸公所议,皆有道理。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本阁以为,当三管齐下。”
“其一,节流。”他目光坚定,“宫廷用度,首当其冲。本阁已得陛下默许,自即日起,内廷各项开支削减三成,陛下及后宫用度亦同比削减。同时,暂缓西山离宫、南苑猎场等非紧急工程,将钱粮用于刀刃之上。”
此言一出,阁内微微一静。皇帝主动削减用度,这在前朝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此举无疑表明了陛下推行新政的决心,也堵住了许多反对者的嘴。
“其二,清理积弊,加速变现。”李慕继续道,“前朝遗留的皇庄、各处抄没的贪官污吏田产、宅邸,数量庞大,管理混乱,收益多入私囊。请张老牵头,汇同户部、都察院,成立‘清产核资司’,限期三个月,将这些产业彻底清查、登记造册,该发租的发租,该变卖的变卖,所得银钱,悉数充入国库。”
张世安微微颔首,此事涉及繁杂,非他这等老成持重、熟悉前朝事务者难以胜任。“老夫责无旁贷。”
“其三,优化专营,增加岁入。”李慕拿起另一份文书,“此乃陛下日前偶与慕提及的‘盐铁茶专卖优化方案’之纲要。我朝盐铁茶本为官营,然中间环节盘剥甚重,官盐价高质劣,私盐泛滥,朝廷获利反而不多。陛下之意,并非加税于民,而是在现有专营基础上,革新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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