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期间,宁婉悦将厢房改造成了临时药庐。窗棂上悬着晒干的艾草,案头摆着铜制煎药壶,蒸汽袅袅升起时,总带着一丝苦涩的草木香。她每日寅时便起身熬煮汤剂,辰时准时为萧瑾之换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婴孩。这日深夜,月光透过纱帐洒在床榻上,她正要为他更换渗血的纱布,忽见枕头下露出一角火漆封印——那是皇室专用的蟠龙纹,朱砂印泥尚未干透。
指尖触到冰凉的绢帛时,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烛台上的鲛珠灯突然爆出灯花,噼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萧瑾之。他睁开眼看见妻子苍白的脸色,刚要开口,却被她竖起手指制止。宁婉悦屏住呼吸展开信笺,一行遒劲的瘦金体跃入眼帘:“萧氏功高震主,恐遭构陷。速查三代军功实录,勿落人口实。”落款处盖着皇帝私印,印泥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何时送来的?”她声音发颤。萧瑾之咳嗽着撑起上半身,伤口因牵动裂开渗出鲜血:“昨日丑时,暗卫从密道递入。”他伸手按住她发抖的肩膀,“本不想你涉险……”话音未落,宁婉悦已将信纸折好塞回枕下,转身去拧干帕子的动作利落决绝:“明日我开始整理萧氏宗卷,三日内必须见到户部档案。”
接下来的三日,厢房彻底变了模样。靠墙钉起十丈长的檀木架,上面铺满泛黄的卷宗;地面摆着几方青石砚台,墨汁染黑了三尺见方的区域;墙角堆着成捆的麻绳,用于捆扎分类完毕的文书。宁婉悦鬓发散乱,眼下浮着青黑,却仍执笔疾书。她命人找来萧家三代所有的军令状、捷报副本、受赏记录,甚至翻出尘封多年的阵亡将士名册。
“夫人歇会儿吧。”贴身丫鬟端来参汤,见她指尖被墨渍染得乌黑,袖口磨破的地方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那是翻阅旧档时蹭上的血迹。宁婉悦摇头不语,继续核对一道道手令印记。忽然,她盯着某份嘉奖诏书愣住:宣纸上赫然留着水渍晕开的圆形痕迹,分明是被人刻意用湿布擦拭过!
“果然有猫腻!”她猛地站起,打翻身旁的铜鹤香炉。烟雾缭绕中,萧瑾之拄着拐杖进来,看见满地狼藉的卷轴,眉头紧锁:“值得吗?这些陈年旧账足以耗尽心血。”宁婉悦举起那份残损的诏书:“若不清白,今日的荣耀便是明日的罪证。”她指尖划过诏书背面模糊的印章轮廓,“你看,连玉玺印痕都被打磨过。”
当夜子时,两人借着月光将所有疑点标注清楚。宁婉悦取出随身携带的县主印玺,郑重按在汇总清单首页:“明日我便进宫,以爵位之名请求彻查此事。”萧瑾之猛然抓住她手腕:“不行!太危险!”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我们是夫妻,本该同舟共济。”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了。
三日后清晨,宁婉悦身着翟衣立于太极殿前。朝阳将她的侧影拉得修长,投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影子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她怀中抱着装满证据的檀木匣,里面装着萧家三代百余份原始文件,每份都盖着鲜红的骑缝印。掌事太监欲拦,她亮出县主印玺:“臣妇宁氏,叩见圣颜。”
大殿内香烟缭绕,龙椅上的皇帝面色凝重。宁婉悦跪呈木匣,将整理好的线索逐条陈述:从萧老将军平西羌时的粮草调配记录,到萧父镇守雁门关时的烽火传讯簿,再到萧瑾之驰援北疆的行军日志,每处关键节点都有确凿凭证。说到激动处,她解开外袍露出臂上未愈的针孔:“这些日子,臣妇遍访当年幸存老兵,取得联名血书百二十封!”
群臣哗然中,皇帝走下御阶亲自查看。他抽出一份捷报副页,指着角落的小楷问:“这是何人所注?”宁婉悦答:“萧老将军每战必记阵亡将士姓名,此乃亲笔批注。”皇帝指尖抚过那些褪色的墨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见过的老将军——那个同样在奏折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人。
“准奏。”皇帝掷下御笔,墨汁飞溅在宁婉悦裙摆上,“着大理寺协同兵部彻查,三司会审。”退朝时暴雨倾盆,宁婉悦站在伞下回望巍峨宫阙,忽觉一只温暖的手握紧自己——萧瑾之撑着伞立在雨中,玄色大氅被雨水浸透,却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就知道你会平安出来。”
马车碾过积水的官道,蹄声清脆如碎玉。宁婉悦靠着萧瑾之肩膀小憩,听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萧瑾之从怀中掏出枚雕着并蒂莲的玉戒:“当年出征前,母亲让我带了这个……本打算凯旋后再提亲物,没想到提前用了。”玉戒内侧刻着“执子之手”四字,字体古朴苍劲,像是用刀尖一笔一划刻就。
宁婉悦指尖抚过戒面,想起边关那次遇袭的情形:毒箭射穿萧瑾之左肩时,他第一时间用身体护住自己,箭头深深没入铠甲缝隙。那时他也是这般笑着,说“没事,死不了”。眼眶发热间,她听见萧瑾之轻声道:“其实母亲还给了个锦囊,说若我能活着回来……”他从领口扯出红绳系着的小小金锁,“里面是你幼时的胎发,她说要给我认准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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