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公寓的客厅，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柔和的光带，安静地洒在橡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不再是纯粹的治疗空间的疏离，也并非全然的日常松弛，而是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与未知的微妙张力。
温念初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安静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像等待老师发放重要考卷的学生。她的对面，沈聿怀坐在单人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的，不是病历记录本，而是一份崭新的、打印出来的《双向脱敏练习协议（第二阶段）》。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阳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影，神情是惯常的沉静，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搭在协议边缘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纸张的纹理。
“这是根据我们上次讨论拟定的草案，”沈聿怀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科研项目，“明确了第二阶段的宗旨、原则、练习内容、安全词机制以及双方的权责。”
他将协议推到她面前。
温念初深吸一口气，接过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标题是冷静的黑体字，但下面的条款，却一字一句都关乎着心跳。
【宗旨：基于自愿、平等、尊重的前提，通过可控的、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练习，旨在减轻沈聿怀对特定接触的应激反应，同时辅助温念初巩固及深化情感感知能力……】
【原则：1. 非治疗性主导，双方互为练习伙伴与支持者。2. 进程由双方共同商定，任何一方有权在任何阶段提出暂停或调整。3. 练习过程需在情绪稳定、环境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练习内容（初步规划）】：
Level 1: 安全环境下的短暂、非敏感区皮肤接触（如指尖、手背）。
Level 2: 延长接触时间，或扩大接触面积（如掌心相贴）。
Level 3: 在轻微干扰环境下进行上述练习（如伴有白噪音）。
（后续等级视进展另行协商拟定）…
【安全词：“北极星”。任一方说出此词，练习即刻无条件中止。】
条款细致、理性，甚至带着沈聿怀式的学术严谨。但温念初却从这冰冷的文字里，读出了他试图将一切不可控因素纳入规划的用心，以及那份藏于理性之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抬起眼，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没有异议。”
沈聿怀微微颔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钢笔，在乙方签名处，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一如他平日作风。然后，他将笔递给她。
温念初接过笔，指尖与他短暂交错。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弹开。那细微的触碰像一道极弱的电流，倏然窜过，留下片刻的酥麻。她垂下眼帘，在自己名字的位置，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温念初”三个字。
协议达成。无声的盟约在此刻更新。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签好的协议放在茶几中央，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正在水下悄然扩散。
“按照协议，”沈聿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今天可以进行第一次Level 1练习。内容：指尖相触，持续时间：三十秒。环境：当前客厅。你是否准备就绪？”
他的询问如同手术前的最后确认。
温念初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用力点了点头：“准备就绪。”
沈聿怀几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掌心向下，平稳地置于茶几上方。他的手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此刻，那只手静静地悬在那里，带着一种引颈就戮般的克制与等待。
温念初看着那只手，仿佛能感受到其主人此刻内心正进行着怎样激烈的天人交战。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同样掌心向下，朝着他的指尖，一点点靠近。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下的微尘在两人之间飞舞。
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他右手食指的指尖。
！！！
在皮肤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浑身一颤。
沈聿怀的呼吸骤然屏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那股熟悉的、排山倒海般的排斥感与生理性不适如同冰锥，狠狠刺向他的神经中枢。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立刻抽回手的本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细腻的纹理，微凉的体温，以及那细微的、代表着她同样紧张的脉搏跳动。
温念初的感受同样强烈。在他的指尖触及她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感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惯常的情感麻木区！那不是愉悦，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纯粹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他的皮肤，他的温度，甚至仿佛能通过这微小的接触点，“感觉”到他内心那片正在肆虐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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