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营帐。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却隔绝不了脑海中那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和那双盈满泪水却锐利如刀的眼睛。
“你可曾尽过一丝一毫身为人兄的责任?!”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几步,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梨花木案几上,手背瞬间红肿,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和……窒息般的愧疚。
他一直以来的世界,那个由嫡母沈氏精心构建、他安然处之了二十年的世界,在今日,被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妹,用最惨烈的方式,彻底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傲慢、偏见、冷漠、盲从……这些他从未意识到的标签,被萧瓷毫不留情地贴在了他的身上,丑陋得让他无法直视。
“我不知道……母亲她……”他当时竟只能挤出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
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不愿知道?
萧景珩颓然坐下,双手插入发间,俊美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回想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
想起小时候,似乎也曾见过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跟在林姨娘身后,眼神清澈。是从什么时候起,关于她的传言变成了“愚钝”、“顽劣”、“花痴”、“心术不正”?是嫡母一次次“无奈”的叹息,是下人们“无意”的闲谈,是他自己因为林姨娘失宠而自然而生的疏远和轻视……
想起每次家族聚会,那个总是坐在最角落、低着头、穿着明显不合身旧衣的身影。他当时只觉得碍眼,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却从未想过,她为何会是那般模样。
想起那次她病重,老医官回禀时,嫡母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家感了风寒,吃几剂药就好了”,他便再也没有过问。原来……那次竟严重到险些丧命?还是那个姓顾的太医……
顾怀舟……萧瓷提起那个名字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与提及他时截然不同的微弱暖意,像一根细针,刺得他心脏微微抽搐。一个外人,尚且能施以援手,而他这个兄长……
“惊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去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三小姐这些年所有的起居记录、份例发放、身边伺候过的人、每一次延医用药……我要知道全部!真实的全部!”
“是!”惊风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冰冷和压抑,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日,秋猎依旧在进行,但镇国公府的气氛却异常诡异。沈夫人和沈清漪被严密看管,萧鼎天面色阴沉,处理完必要的狩猎事务后便闭门不出。萧景珩则称病谢绝了一切邀约,整日待在帐中,等待着调查的结果。
一份份密报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他的帐中。
“……查历年账目,三小姐份例时有克扣,尤以冬日炭火、夏日的冰、及四季衣裳布料为甚。有厨房旧档记录,三小姐饮食常以冷炙剩饭应付。”
“……原伺候林姨娘及三小姐的旧人,十年间或因错被罚、或主动求去,已更换殆尽。目前身边皆为沈夫人安排之人。”
“……据一曾被发卖至庄子的老嬷嬷暗中回忆,林姨娘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唯恐与人结怨,常教导三小姐谨言慎行,并非传言中那般……”
“……深冬,三小姐确曾重病一场,高烧不退,危在旦夕。当时值夜府医记录潦草,仅开寻常伤寒方。然有守夜小厮模糊记得,似有一年轻陌生医者深夜入府探视,然记录全无。”
“……佛堂年久失修,漏雨透风,三小姐禁足期间,炭火时断时续,曾因冻伤多次索要冻疮膏……”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钝刀, 慢慢地切割着萧景珩的神经。没有夸张的渲染,只是冰冷的事实堆叠,却拼凑出一幅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真实图景。
愚钝?一个能在那种环境下存活下来,甚至暗中观察积累的人,怎么可能愚钝?
心术不正?一个被长期苛待、压迫的人,想要自保,想要反击,难道就是心术不正?
那他这个享受着一切、却对眼皮底下的不公视而不见的世子,又算什么?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对萧瓷的每一次冷眼,每一次基于偏见的质疑,甚至在她刚刚死里逃生后,还去咄咄逼人地质问……何其可笑!何其不堪!
他独自一人在帐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再次降临。
最终,他站起身,眼中曾经的傲慢和偏见被一种沉重的、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却良久未能落笔。最终,他只写下了一句简单的话:
“所需一切,按份例双倍供给,不得有误。若遇难处,可持此笺直接寻惊风。”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惊风会明白,萧瓷……或许也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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