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国镇国公府的寿宴,正值酒过三巡,气氛最是热烈喧腾。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宾客们脸上皆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维与谈笑之声汇聚成一片奢靡的华彩。国公萧鼎天端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祝祷,威严的面容上难得染了几分暖色。老国公萧震精神矍铄,坐在上首,偶尔与身旁的老友低语几句,目光却不时掠过席间,在低调坐在稍偏位置的萧瓷身上停留片刻,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慈爱。自秋猎那场突如其来的急症被这个孙女以奇诡手法救回后,他对这个以往忽视了的庶孙女,是越发看重了。
嫡母沈氏一身蹙金绣牡丹的华服,珠翠环绕,笑容雍容,周旋于女宾之间,应对自如,言谈间将国公府的煊赫与自己的贤名烘托得恰到好处。只是那笑意,偶尔在目光扫过萧瓷时,会瞬间冷却,带上针尖似的寒意,虽快得恍若错觉,却逃不过一直暗中留意她的人。
萧瓷垂眸,指尖轻轻掠过温热的瓷杯边缘。杯中美酒澄澈,映出头顶宫灯流苏,也映出她眼底一片沉静的冷光。这府里的太平,不过是粉饰出来的虚妄。她与兄长萧景珩,虽因各自生母之死而疑心沈氏,甚至暗中交换了些许线索,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同盟意向,但彼此间的试探与戒备从未停止。她知他派人监视她,探究她的秘密;他亦对她展现出的、远超乎预料的心智与手段深感忌惮。
父亲萧鼎天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复杂,那份愧疚与怜惜似真似幻,在家族威仪与多年隔阂之间,薄得像一层窗纸,一捅即破。
宴至酣处,气氛愈加热烈。沈氏正举杯,向老国公敬酒,言辞恳切,孝心昭昭:“父亲福寿安康,便是镇国公府最大的……”
话音未落——
“咚!!!”
一声沉闷如惊雷、又急促如骤雨的鼓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空,也骤然劈开了国公府内的所有笙歌!
那鼓声厚重、苍凉,带着一股子豁出性命的决绝,一声紧接着一声,毫不间断,震得人心口发麻,连地砖似乎都在随之颤抖。
宴席上的笑语弦歌戛然而止。
举到半空的酒杯顿住了,伸向佳肴的玉箸停住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化为惊愕与茫然,互相交换着不知所措的眼神。
“这…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亲侧耳倾听,脸色骤变,“登闻鼓?!皇城门口的登闻鼓响了?!”
“什么?登闻鼓?!”
“竟是登闻鼓?!”
满座骇然!大胤律法,登闻鼓鸣,必有覆盆奇冤!击鼓者,须先滚钉板、受杖刑,九死一生方能直达天听!非泼天冤情、血海深仇,何人敢敲此鼓?!而这鼓声如此震耳欲聋,方位如此之近……分明是直冲镇国公府而来!
所有的目光,惊疑、探究、骇然、乃至一丝隐秘的兴奋,瞬间如利箭般射向主位的萧鼎天!
只见萧鼎天脸上的些微笑意瞬间冻结,进而变得铁青!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青筋暴起。他霍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射向府门方向,那其中翻滚着震怒,但更深处的,是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恐慌。这鼓声,太过突兀,太过尖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向他心底那口尘封了十数年、不敢触碰的黑箱!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紧接着响起。
是嫡母沈氏!她手中的琉璃盏竟脱手滑落,砸在地上,琼浆玉液与碎片四溅,污了她华贵的裙裾。她整个人如遭重击,脸色在刹那间褪得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索命的厉鬼自地狱爬出!她失态地一把抓住身旁心腹秦嬷嬷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对方肉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全然失了平日从容:“怎么回事?!是谁?!快!快去堵住!不准她敲!不准!!”
这番惊恐万状的失态,尽数落入了在场所有宾客眼中,引得众人心下骇异,疑窦丛生。老国公萧震花白的眉毛紧紧拧起,目光深沉地扫过儿子和儿媳,手中盘着的玉胆停住了。
萧瓷的心也在那第一声鼓响时便重重一沉。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面上却与周遭众人一般,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与茫然。是谁?选择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向庞然大物般的国公府发难?
是谢流云的手笔?不像,他若有计划,必会与她通气。是顾怀舟?更无可能。那……便只能是真正的苦主,携着血海深仇而来!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莫非与她那枉死的生母林氏有关?亦或是……萧景珩那位早逝的嫡母陈氏?她的指尖微微冰凉,下意识地,她的目光飞快瞥向萧景珩的方向。
只见萧景珩亦是面色骤变,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发白,他猛地看向父亲,又看向那惊慌失措的沈氏,眼底的惊疑与某种压抑已久的猜测疯狂翻涌。兄妹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那的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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