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带来的恐慌,在“第三个国公名额”的谣言催生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野火般愈烧愈旺,并且朝着一种诡异而精准的方向发展。
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一份据称是天幕“早已预测”的几大国公死亡时间表,被描绘得有鼻子有眼:
老曹国公李贞:洪武十一年(已验)。
韩国公李善长:洪武二十三年(故其“死而复生”被视为逃过一劫,更添诡异)。
郑国公常茂:洪武二十年。
开国公常升:洪武二十六年。
宋国公冯胜:洪武二十六年之后。
颖国公傅友德:洪武二十六年之后。
永昌侯蓝玉(此时虽非国公,但未来地位显赫):洪武二十六年。
魏国公徐达:洪武十八年。
曹国公李文忠:洪武十七年。
这份名单上的人物,无不是当下大明最顶尖的勋贵,他们的死期仿佛被盖上了命运的戳印,清晰地指向未来。恐慌不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了具体的、令人窒息的靶子。
人们拿着这份名单反复核算,试图找出那悬而未决的“第三个名额”。李贞已死,孔希学也算一个,那第三个……会是谁?
名单上的其他人,死亡时间都明确在洪武十一年之后,尤其是冯胜、傅友德、蓝玉等人,更是远在十几年后。按照这“天机”,他们今年理应安全。徐达、李文忠也还有几年阳寿。那么,今年该死的第三个“国公”,似乎并不在这份显赫的名单之上。
目光开始扫视其他勋贵。最终,一个名字在窃窃私语中被反复提及,渐渐成为了焦点——已故卫国公邓愈的儿子,邓镇!
邓愈于去年(洪武十年)病逝,按朝廷制度,其子邓镇理应承袭卫国公的爵位。虽然正式的袭爵旨意皇帝尚未下达,但加上此前马皇后将秦王正妃金册金印赐予邓氏,在众人心中,尤其是在这迷信“天命”的关头,邓镇已然被视作了“卫国公”!
一个即将袭爵、却又没有被天幕提及具体死亡时间的年轻勋贵,岂不是填补这“第三个名额”最合适、也最“应景”的人选?他既符合“国公”的身份,其模糊的地位又似乎正好契合了某种命运的捉弄。
这股风不可避免地,猛烈地吹向了秦王府西院,吹到了刚刚被马皇后默认为事实上的秦王妃——邓次妃的身上。
邓镇,是她的亲兄弟!
前几日,她还沉浸在终于压过观音奴、成为秦王后院实际女主人的喜悦与荣耀之中。马皇后赐下的金册宝印仿佛还带着余温,她正憧憬着未来作为秦王妃的风光。
然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的兄弟,竟成了流言中那个可能被“天幕索命”的倒霉蛋!这突如其来的厄运阴影,让她瞬间从云端跌落,惶恐不安。
原本因她地位提升而前来巴结、祝贺的人,此刻都变得神色微妙,言语闪烁。同情、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交织在那些投向她的目光中。她所在的西院,仿佛也沾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气息。
邓妃坐在装饰一新的房中,手中紧紧攥着皇后赏赐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兄长的命运悬于一线,而她自己刚刚稳固的地位,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家族厄运而变得岌岌可危。若邓镇真有什么不测,她这个依靠家族势力上位的“新晋”秦王妃,在王府中,在勋贵圈里,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世面上关于“第三个国公名额”和邓镇的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无孔不入,自然也一丝不差地传入了宫墙之内,摆在了朱元璋的御案之前。
洪武十一年提前设立的锦衣卫指挥使廖二虎跪在下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详细禀报着应天府内愈演愈烈的各种猜测和恐慌,尤其是勋贵圈子里的人心浮动。
朱元璋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不开的疲惫。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空旷的奉天殿内,良久,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种无力感,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频繁地攫住他。面对朝臣、面对敌人,他从来都是杀伐果断,掌控一切。可面对这个来自后世、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天幕”,他这个九五之尊、口含天宪的大明皇帝,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他试过强硬应对,甚至动了杀心,想要揪出“妖孽”,结果如何?方孝孺那篇文采斐然、慷慨激昂的《讨妖幕檄文》墨迹未干,天幕转手就来了个“有奖问答”,把他和朝廷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让那篇檄文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试过怀柔利用,开博学鸿儒科,想从中汲取些“金石之言”,结果却引来了更多关于制度、皇权、乃至王朝宿命的尖锐讨论,搅得朝堂不宁,人心离散。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团迷雾搏斗,每一次出拳都打在空处,而对方随意的一个举动,却能在他精心维持的秩序中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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