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知越过青砖,隐约感知到院内不同寻常的波动——景天罕见地换下了那身沾着墨渍的掌柜褂子,改穿一件鉴宝常服。唐雪见则一改往日利落的侠女装束,发间只簪一支木钗,钗头却缀着颗浑圆的明珠,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晕。
院中央摆着一张老梨木案,案上两盏清茶蒸腾着热气。没有红绸喜烛,没有喧闹宾朋,唯有屋檐下那串铜铃在风中轻响,叮叮当当,恍若某种古老的祝词。
阿默正疑惑间,忽见二人同时跪下。
新安当的老账房不知何时立在廊下,苍老的声音颤巍巍荡开:
“一拜天地——”
景天与唐雪见面朝东方俯身。阿默的感知捕捉到一丝异样——他们跪拜的方向并非寻常人家拜天地的正南,而是蜀山剑冢所在的方位。青石板上映出两道模糊的影子,竟隐约有剑气缠绕。
“二拜剑冢——”
两人转向西北再拜。这一次,阿默清晰地“看”到有微光从地底渗出——那是深埋在新安当地基下的某物在共鸣。景天袖中传来极轻的剑吟,像是镇妖剑在鞘中微微震颤。
“夫妻对拜——”
唐雪见突然“噗嗤”笑出声。景天也跟着咧嘴,却还是规规矩矩与她额头相抵。他指尖一挑,案上突然多了两盏青铜酒樽,看形制竟是战国时期的器物,樽身还带着出土不久的土腥气。
“渝州老窖配商周青铜器。”景天笑嘻嘻地斟酒,“这怕是六界最值钱的交杯酒了。”
唐雪见瞪他:“你又偷挖哪个古墓了?”
“赝品!绝对是赝品!”景天举手告饶,却在她仰头饮酒时,偷偷用指尖抹去樽沿一点朱砂色的锈迹——那分明是陪葬品特有的血沁。
唐雪见白他一眼,却还是接过酒樽。渝州老窖的醇香混着青铜器特有的金属气息,在晨光中氤氲成奇特的芬芳。
渝州城上空忽然飘起金色的雪。
不是雪,而是细碎的光尘,如萤火般轻盈坠落。阿默的竹杖微微一颤——他感知到那光尘中蕴含的魔界气息,却无半分暴戾,反而透着罕见的温润。
恍惚间,阿默耳边响起一声低语,似从极远处传来:
“你的抉择,有趣。”
那声音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阿默悄然退后,竹杖在墙角青苔上留下一道浅痕。
真正的见证无需昭告天下。
剑冢记得他斩开天地的锋芒,魔尊认可他甘守红尘的抉择,而这座城的每一块青石板,都将铭记此刻——英雄卸甲,只为与一人细数晨昏。
金雪停歇时,新安当的铜铃轻轻晃了最后一下。景天仰头饮尽樽中残酒,而唐雪见笑着抹去他唇边一滴酒渍。
朝阳终于攀过屋檐,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体,长长地拖在青石板上。
晨雾中的渝州城,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温润。
阿默的竹杖点在熟悉的街巷间,感知如水般漫过整座城池。十年光阴,足以让许多故事沉淀,也足以让某些誓言悄然应验——
“景家必出首富!”
少年景阳曾经拍着胸脯的誓言,如今已成现实。
新安当的招牌依然乌沉如墨,却已从一间当铺扩张成横跨三省的商行。景天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掌柜褂子,只是腰间多了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每一把都对应一座装满奇珍的库房。
路过城西茶肆时,闲谈飘入阿默耳中:
“听说了吗?李澜老爷变卖了祖宅……”
“造孽啊!江湖人火拼,偏把他家绸缎庄当战场……”
阿默竹杖微顿。他记得李澜——那位曾在景天婚礼时送来青铜酒樽的富商。灵识扫过城北,果然见到一座贴着封条的宅院,门楣上“李府”的鎏金匾额已蒙了厚灰。
最令人唏嘘的是院角那株老梅。十年前它曾在寒冬怒放,如今却枯了大半,唯有一根新枝倔强地抽出嫩芽——恰如李家那个随父远行的少年,在阿默最后的感知中,腰间还挂着半块未碎的玉佩。
江湖潮汐,从来不由人。
夕阳西沉时,阿默的竹杖停在新安当的库房外。
他的灵识穿过厚重的橡木门板,感知到景天正独自整理着一排排檀木架。架子上摆满各式奇珍——前朝官窑的碎瓷片、西域传来的琉璃盏、甚至还有半卷失传的棋谱。景天的手指抚过这些物件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忽然,阿默的感知触到一丝异样波动。
在库房最里间的暗格中,静静躺着一只紫檀木匣。匣内整齐叠放着一件褪色的红嫁衣,衣襟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粗陋,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嫁衣旁压着张泛黄的纸笺,墨迹已晕开大半,唯余"雪见"二字依稀可辨。
这是……
阿默的感知正要深入探查,却听见后院传来唐雪见的脚步声。她的气息比往日虚弱三分,行走时下意识地护着小腹。更微妙的是,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灵气屏障——不是防护,倒像是某种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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