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南洋土地的瞬间,李晚星闻到熟悉的橡胶树气息。
黄砚舟握紧她的手,西装内袋藏着当年的走私案卷宗——
这次,他们不是来逃亡,而是来清算。
她摸着颈间温润的莲花玉佩,又想起父母惨死那晚的血色火光。
“怕吗?”他低声问,指尖拂过她发间藏着的录音器。
她摇头,将手按在他胸口藏卷宗的位置:“怕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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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腥温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割胶后新鲜汁液混合着泥土与腐败枝叶的气息。李晚星穿着素净的月白色斜襟短褂配深蓝布裙,脚下的旧式搭襻皮鞋刚踏上新加坡驳船码头湿漉漉的木栈道,这股熟悉又遥远的气味便猛地灌入鼻腔,直冲肺腑。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钉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撞,撞得她眼前发花,喉头发紧。
橡胶树…是橡胶树的味道。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而来——阿妈蹲在简陋的灶台边,锅里熬煮的橡胶籽粥散发出奇异的香气;阿爸带着一身树胶的甜腥味从胶林归来,粗糙的大手揉乱她的发顶,笑声爽朗;她和邻家小妹在茂密的橡胶树下奔跑追逐,赤脚踩过松软的腐殖土,惊起一片虫鸣鸟叫…那混合着植物汁液、泥土、汗水和简陋饭食味道的气息,是她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温暖得令人心碎。
紧接着,这温暖底色被更刺目的血红瞬间覆盖!刺鼻的硝烟味、木材燃烧的焦糊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阿爸最后将她塞进冰冷河水时,那绝望嘶哑的吼声:“星儿!跑!别回头——!”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脸色倏地苍白,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
“星儿?”
一只温热、骨节分明的大手立刻从旁边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坚定而熟悉。黄砚舟低沉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晚星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和眩晕。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橡胶树气息再次涌入,这一次,夹杂着码头特有的鱼腥、汗臭和劣质煤烟的味道。她侧过头,对上黄砚舟深邃的眼眸。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薄呢三件套西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长风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一副远洋归国商人的派头。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仔细地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
“没事,”她轻轻摇头,声音有些发涩,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就是…这味道,太多年没闻到了,有点冲。”
黄砚舟没有追问,只是握着她的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但李晚星知道,那只手正隔着昂贵的毛呢面料,紧紧按在西装内袋的位置——那里,贴身藏着那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记载着林家罪恶和当年那场导致她家破人亡的走私大案核心证据的卷宗!
这一次,他们不是来逃亡,而是来清算!带着血债的清单,来讨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公道!
“走吧。”黄砚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低沉而有力。他自然地收回扶着她胳膊的手,转而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掌,十指相扣。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掌心的薄茧,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头残留的冰冷和恍惚。
他牵着她,步伐沉稳地汇入码头嘈杂喧闹的人流。阿忠提着两只沉重的藤编行李箱,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半步,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码头上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如同浑浊的潮水般涌动。皮肤黝黑的码头苦力们赤裸着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发出粗重的喘息,扛着巨大的麻袋或木箱,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脚步沉重地踏在木板上;穿着短褂的本地小贩操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华语或马来语,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兜售着廉价的香烟、水果和劣质茶水;穿着短袖衬衫、戴着白色硬壳太阳帽的洋人官员或商人,则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在持枪的殖民地巡捕护卫下匆匆走过;更多的,是像他们一样,从轮船上下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疲惫和初到陌生之地茫然的华人旅客。
空气又湿又热,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毯子,沉甸甸地裹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汗水很快浸湿了李晚星鬓角和后背的衣衫,黏腻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各种语言、方言的喧嚣,劣质烟草、汗臭、鱼腥、香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橡胶树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热浪,冲击着感官。
混乱,嘈杂,燥热,带着一种南洋特有的、原始而混乱的生命力,也弥漫着殖民地底层特有的压抑和艰辛。
李晚星被黄砚舟牢牢护在身边,避开那些横冲直撞的苦力和推搡的人群。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苦力们被沉重货物压弯的脊背,扫过他们脚上破烂的草鞋和磨出血泡的脚踝,扫过那些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妇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交织着,在她心底翻腾。这片土地,曾经是阿爸阿妈用汗水浇灌、以为能安居乐业的家园,却也最终成了吞噬他们的炼狱。这里孕育过她的童年,也埋葬了她所有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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