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那劫后余生的宁静,如同易碎的琉璃,只维持了短暂的一夜。
晨光熹微,尚未驱散走廊的寒意,陈振邦就带着一身风霜与凝重推开了病房门。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看到晚星伏在床沿浅眠,黄砚舟虽面色苍白却呼吸平稳,他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振邦?” 晚星立刻惊醒,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绿光,才转向他,心头因他那异常严肃的表情而瞬间揪紧,“出什么事了?”
陈振邦快步走到床边,目光扫过沉睡的黄砚舟,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林茂财……被保释了。”
“什么?!” 晚星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寂静中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陈振邦,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怎么可能?他开枪杀人!人证物证俱在!警署是干什么吃的?!”
“保释手续……合法。” 陈振邦的声音苦涩,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周鼎山的能量,远超我们想象。一个电话打到总督府,层层施压下来……警署顶不住。只用了‘证据尚需进一步核实’‘案情复杂’这种万金油借口,就把他从拘留室里提走了!”
愤怒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晚星。林茂财出来了!这个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疯狗,一旦脱困,报复必然如同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她猛地看向病床上依旧昏睡的黄砚舟,他的脆弱此刻成了最致命的靶子!
“而且,” 陈振邦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线报说,周鼎山的人,已经动身了。不止一波。水路、陆路……目标很明确,就是医院!他们要在我们利用那些铁证之前,彻底掐灭火种!”
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周鼎山的爪牙!他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医院,这个本该是庇护所的白色堡垒,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囚笼!砚舟重伤未愈,连下床都困难,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不能等了!” 晚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必须立刻走!离开新加坡!带着证据,回家!” “家”这个字眼,此刻带着血泪的重量,是上海,是复仇的起点,也是唯一能撕开周鼎山罗网的地方!
陈振邦用力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南洋是周鼎山经营多年的老巢,我们在这里处处受制。回上海,回到黄家的根基之地,我们才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异常坚固的黑色金属盒,盒盖边缘有着精密的卡扣和一道细小的锁孔。“东西都在里面了。账册、密函、令尊的日记……全部处理好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用最先进的微缩胶卷技术翻拍存档,原件……已经通过另一条绝对安全的渠道,由我信得过的兄弟,走海路秘密送回上海了。双保险。这个盒子里的,是胶卷备份和解读密码本,体积小,便于携带。”
晚星接过那个冰冷的金属盒,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冤魂的控诉和生者的全部希望。她紧紧攥着盒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如同攥着自己的命,攥着砚舟的命,攥着所有被周鼎山踩在脚下之人的公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怎么走?砚舟他……”
“走天上!” 陈振邦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陆路水路都被盯死了,只有飞机!怡和洋行有一架明天清晨飞往香港的货运专机,机长是我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名义上是运送一批急需的医疗器械去香港中转,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混在随行人员里,身份是护送药品的医生和护士!这是唯一的机会!”
“货运飞机?” 晚星的心猛地一悬。这个年代,飞行本身就是冒险,更何况是条件简陋的货运机?砚舟重伤的身体,能承受高空飞行的颠簸和压力吗?万一……
“没有万一!” 陈振邦仿佛看穿了她的恐惧,语气斩钉截铁,“留在这里,是十死无生!走天上,至少有一线生机!我已经联系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全程随机护送,准备了应急药品和氧气!这是唯一的生路!”
晚星的目光再次落到黄砚舟沉睡的脸上。他苍白的眉头似乎无意识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这迫在眉睫的危机。留下来,等待他们的只有屠刀;闯出去,纵然前路凶险,至少希望未绝!
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好!就走天上!我们走!”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整个转移计划在陈振邦的周密安排下,以最高级别的保密和效率进行着。
黄砚舟在傍晚时分短暂清醒了一次。当他从晚星口中得知林茂财被保释、周鼎山爪牙逼近、必须连夜乘机逃离的消息时,那双因伤痛和药物而略显涣散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寒光。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早已预料的冰冷和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凌厉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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