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淮安出生后,沈家小院的灯火似乎熄得更晚了。除了照料妻儿,严五将更多的心血倾注在了润生的学业上。他对润生的要求,已不仅仅是识字明理,而是开始了更为严苛、更具系统性的栽培。每夜,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总是伏在案前,直到夜深。
这一年多的光景,润生的进步是飞跃式的。他已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经典背得滚瓜烂熟,并能清晰地阐述其中的微言大义。他的阅读能力更是远超同龄人,已经能够捧着《论语》、《孟子》的原着流畅地诵读,对于那些流传千古的名篇,如“学而时习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他不仅能解其字面之意,更能在严五的引导下,结合身边事,生出自己稚嫩却真诚的感悟。
他甚至还开始尝试创作五言绝句,虽然笔触尚显青涩,但格律已初具模样,偶尔能灵光一闪,写出“檐下闻燕语,春风入旧庐”这般带着田园清新气息的句子。
然而,这些文采与记诵,在严五看来,还只是踏入学问之门的基础。真正让润生开始与众不同的,是严五早已悄然为他开启的另一扇门——策论思维的训练。
严五不再仅仅让他背诵圣贤之言,而是开始向他抛出一个个具体而细微的问题。
“润生,若你为一村之长,春旱无雨,秧苗将枯,你当如何?”
“若有胥吏如虎,盘剥乡里,民怨沸腾,为上者当何以察之,何以处之?”
他会引导润生去思考问题的多个层面:天时、地利、人和、制度、执行。他会要求润生不仅要有想法,更要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对策写下来,形成一篇结构完整的短论。
起初,润生写得磕磕绊绊,但在严五一遍遍的批改、讲解、甚至亲自示范下,他的思路渐渐开阔,下笔也愈发有了章法。这份着眼于实际问题解决能力的培养,是润生超越所有乡村蒙童,甚至许多只知死读书的县城学子的最关键之处。
与此同时,在严五的讲述中,润生的心智早已飞出了沈家村,飞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他的脑海中,已然构建起一幅大晟王朝的疆域舆图。他知道京城在北方,知道滋养他们的淮水最终汇入哪条大江,知道西北有雄关漫道,东南有鱼米之乡。
严五不仅教他地名,更会讲述不同州县的风土人情、物产要略。这宏大的空间概念与初步的国情认知,正是一个未来治国人才所必需的视野根基。
沈父沈母虽听不懂儿子口中那些越来越深奥的“之乎者也”,也看不懂他笔下那些越来越复杂的文章,但他们能感受到润生气质的变化,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同于普通村娃的沉静与慧黠。
当严五某一日郑重告知他们,以润生如今的进益,再过一两年,便可尝试去参加“童生试”中的“县试”时,老两口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儿子聪明,却从未敢想,在这穷乡僻壤,靠着这位天赋异禀的女婿,竟真能将儿子培养到可以踏上科举正途的地步!夜里,老两口躺在炕上,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他爹,你说咱们家这是积了什么德?”袁氏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颤抖,“遇上严五这么个女婿。我瞧着,他那些学问,比镇上学堂的先生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怕是……怕是只有戏文里那些状元郎才比得上。”
沈福沉默了片刻,吧嗒了一下嘴,叹道:“是啊,这孩子,是有通天的本领啊。可他……怎么就甘心留在咱们这小地方,守着明荷,过这土里刨食的日子呢?”他想不明白,只觉得严五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但这迷雾之下,包裹的却是一颗金子般的心。“贵人,咱们真是遇到贵人了。”最终,他只能归结于此。
然而,山村的生活并非总是书声琅琅、温情脉脉。次日清晨,村口的喧嚣便打破了这份宁静。熟悉的马蹄声与呵斥声传来,以钱税吏为首的几个官兵再次来到沈家村。今年的收成依旧不算好,村民们上交的粮税已是勉强凑齐。
那钱税吏显然是故意找茬,他命人随意踢翻一袋粮食,抓起一把,指着里面几乎看不见的些许糠皮和沙土,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次充好,拿这等劣粮糊弄官差!这粮食质量不佳,掺有沙砾,如何能入官仓?每户再加罚三成‘折耗’!立刻交来,否则便抓人去见官!”
这话如同点燃了干柴,村民们的愤怒瞬间被引爆。一年到头的辛苦,换来的却是这般无理的盘剥!
“官爷!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粮食了!”
“三成?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攥紧了拳头,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严五排众而出。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谦卑而恭敬的神情,他先是对着钱税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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