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从北坡一路刮进营门。叶天寒还站在旗杆台边,手里那根烧焦的草茎已被搓成碎末,随风散了。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亲兵小伍抱着刀盾靠在墙根,喘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营里静得出奇。往常这时候,伙房该冒烟了,铁锅撞地的声音、骂娘的吆喝声、新卒被罚跑圈的喘气声,早就乱成一锅粥。可今天,连灶膛都是冷的。
“有事?”叶天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也不冷,就像随口问一句天气。
小伍咽了口唾沫:“刚才……侯爷的传令官来了,在主帐等您。”
叶天寒转过身,灰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小股尘。
“他说什么?”
“没说。只说侯爷要见您,立刻。”
叶天寒点点头,抬脚就走。靴子踩在夯土路上,不快也不慢,一步一个印。小伍想跟,被他抬手止住。
“你守这儿。等巡防队回来,先带到校场列队,别让他们卸甲。”
“是!”
主帐帘子半掀着,一股陈年皮革混着墨汁的味道飘出来。叶天寒撩开帘子进去,看见铁辕侯坐在案后,手里捏着一封折纸信笺,指尖发白。
帐内没有别人。炭盆烧得不高,火光映在侯爷脸上,半明半暗。
“坐。”铁辕侯没抬头。
叶天寒站着没动。
“你不坐,我倒觉得你是心里有鬼。”铁辕侯终于抬眼,“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叶天寒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背挺得笔直,像根插进地里的桩。
铁辕侯把信扔过来,砸在案上。
“你自己看。”
信封是军情急递的制式样式,角上盖着御史台的朱印。叶天寒拆开,一行字跳进眼里:
“北境统兵官叶天寒,练兵无度,苛待新卒,致多人筋骨受损、夜不能寐,战力反削。请即查办,以正军纪。”
他看完,把信叠好,放回案上。
“就这些?”
“就这些。”铁辕侯盯着他,“但这次不是御史一个人闹。三名监察联署,刑部也批了‘宜察’。若我不给你个交代,明日朝会上就得有人拿这事儿堵我嘴。”
叶天寒点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铁辕侯声音沉下来,“上个月你还被人弹劾‘杀气太重’,这才几天?又变成‘练兵伤卒’?你到底想干什么?让全天下都说你治军无方?”
“我不是想。”叶天寒看着他,“我是按规矩练兵。”
“规矩?”铁辕侯冷笑,“昨夜那场演练,十个人带伤收场,两个抬回去灌药的。你说这是规矩?”
“他们活着回来了。”叶天寒说,“没死,没残,明天还能跑能打。比起敌人砍过来的第一刀,这点痛算什么?”
铁辕侯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李二狗今早出操时摔了一跤吗?”
叶天寒眼神微动。
“膝盖肿得比拳头大,咬牙撑到收队才倒。医官说他旧伤没好利索,强行负重,迟早废一条腿。”
“我知道。”叶天寒说,“所以我让他排在第一列。”
铁辕侯猛地拍案:“你疯了?拿伤兵当旗手?”
“他需要知道,自己不是累赘。”叶天寒声音没变,“我也需要全军知道,伤了也能站得住。我不养废物,但也不会丢下还能战的人。”
帐内一下子静了。
炭火噼啪响了一声。
铁辕侯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不怕我把你撤了?”
“怕。”叶天寒说,“但我更怕等敌人来了,我的兵连刀都举不稳。”
铁辕侯没再说话,只把手边另一份文书推过来。是巡防记录,上面写着昨夜训练的具体内容、受伤人数、处理方式,连每人吃的那碗姜汤都记了分量。
“你早准备好了?”
“我不知道会有人告我。”叶天寒说,“但我得对得起那些肯跟我拼命的人。”
铁辕侯盯着那份文书,手指在“全员完成目标”那一栏停了停。
“你打算怎么办?”
“您若不信,”叶天寒站起来,“明日我带您去看。”
“看什么?”
“看他们怎么活,怎么练,怎么变成能杀人也能活下来的兵。”
铁辕侯眯起眼:“你这是在邀功?”
“不是。”叶天寒摇头,“是让您亲眼看看,什么叫‘练出来的兵’。”
帐外风声忽起,吹得帘子一荡。远处传来一声马嘶,不知是谁在喊口令。
铁辕侯慢慢靠回椅背,把那封弹劾信抓起来,撕成两半,扔进炭盆。火苗猛地蹿高,映红了半张脸。
“好。我明天去校场。”
“您会看到真相。”叶天寒说。
“我只希望,”铁辕侯盯着火焰,“别让我看到一堆只会喊‘杀’的疯子。”
叶天寒转身往外走,手搭上门帘时顿了一下。
“您不会的。”
他掀帘而出。
风迎面扑来,带着沙粒和未散尽的焦味。他没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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