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尚书台那间狭长的直房,此刻如同风暴中心唯一诡异的平静之眼。
侍立在一侧的张安世,却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直房门外那片被宫墙阴影切割的昏暗走廊。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有冰冷的针在刺扎他的神经。他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冰冷的青铜剑格传递来的寒意,也无法驱散掌心渗出的细密汗珠。情报……最关键的情报!如同悬在头顶的巨石,随时可能轰然砸落!
“哒、哒、哒……”
一阵急促却极力压制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骤然撕破了走廊的寂静,直扑尚书台大门!
张安世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放大!
来了!
几乎在脚步声抵达门外的同一刹那,厚重的门扉被猛地推开!御史大夫杜延年如同一阵裹挟着雷霆的风,卷了进来!他素来以清癯儒雅、仪态端方着称,此刻却发髻微散,清瘦的脸庞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深紫色官袍前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贴在身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奔袭,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火般的震惊、愤怒,以及……一种终于抓住毒蛇七寸的、近乎狂热的亢奋!
“大……大将军!”杜延年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急促和激动而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网……网住了!那条最毒的蛇!吐信子了!”
霍光执笔的手,在杜延年破门而入的瞬间,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下。笔锋在简牍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点。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地、沉稳地放下手中的笔。那动作,如同山岳移动般沉凝,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力量。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杜延年那双燃烧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到丝毫的惊讶或慌乱,只有一种早已预料、静待尘埃落定的冰冷静谧。
“说。”霍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杜延年粗重的喘息,如同磐石投入激流,瞬间定住了翻涌的浪涛。
杜延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脏,几步抢到霍光案前。他甚至来不及擦拭额头的汗水,猛地从怀中贴身内袋掏出一个同样被汗水浸湿、边缘磨损的皮质卷宗袋!他双手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解开系绳,从袋中抽出几张折叠整齐、墨迹尚新的素帛,还有几片边缘焦黑、似乎是从火堆里抢出的残简!
“大将军请看!”杜延年将素帛和残简在霍光面前小心摊开,手指因激动而颤抖,点指着上面的字迹,“这是……这是从上官桀府邸一个被策反的贴身老仆口中撬出的供词!还有……桑弘羊府邸,负责销毁密件的心腹书吏,在焚毁炉前私藏下的信笺残片!”
霍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缓缓扫过那些承载着致命秘密的纸张。他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但侍立一旁的张安世,却敏锐地捕捉到大将军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条,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那是一种猛兽嗅到猎物血腥气时的本能反应。
“伪书!”杜延年的声音如同淬了火的利刃,斩钉截铁,“上官桀父子、长公主、丁外人、桑弘羊密谋!由桑弘羊亲笔伪造燕王刘旦奏章!三大罪状!”他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如惊雷:
“其一,诬指大将军去岁上林苑阅兵,僭用黄屋左纛、乘舆金根,图谋不轨!”
“其二,诬陷大将军私擢期门仆射李敢、羽林郎将赵充国等十二人为幕府校尉,培植私党,窥伺神器!”
“其三,污蔑大将军阻塞言路,欺君罔上,打压桑弘羊等老臣!其用心之险恶,构陷之周密,令人发指!”杜延年指着残简上桑弘羊特有的、略带矜傲的笔迹碎片,以及老仆供词中关于“燕钩笔法”、“狼头印信”的细节描述,证据链环环相扣!
“这伪书,便是他们射向大将军的第一支毒箭!意图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动摇军心民心,毁损大将军威信!”杜延年眼中寒光爆射,“然而,这仅仅是开始!他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他的手指猛地移向另一份素帛,上面是那老仆颤抖着画出的、简陋却触目惊心的长公主府邸别苑地形图!一个位置被用朱砂重重圈出!
“鸿门宴!”杜延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长公主以答谢大将军‘澄清冤屈’(实则是他们计划在伪书风波后故作姿态)为名,设宴于此!席间,伏兵尽出!掷杯为号,格杀勿论!死士……至少三十人!皆由上官安亲自挑选,藏匿于复壁夹层之中!”他手指点着图上那被朱砂圈住的位置,指尖因愤怒而微微发白。
“还有!”杜延年喘了口气,拿起最后一片残简,上面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燕王刘旦!前锋已至巨鹿!密使传书,勒令上官桀:三日内必发伪书!五日内……必取大将军首级!以烽火为号,其大军便一日夜奔袭函谷关!里应外合,废黜陛下,改天换日!”他将“三日内”、“五日内”、“取首级”几个词咬得极重,如同丧钟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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