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吴管事被拖去守皇陵,我宫里的食材质量,就坐着龙辇往上飞。
内务府新来的管事,姓钱,一脸和气,笑起来眼睛都快没了。
他送来的东西,别说黄叶子,就是一点泥点子都见不着。
那条五花肉,肥瘦均匀,纹理清晰,一看就是猪身上最好的位置。
那条鲈鱼,送到的时候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锦书现在走路都带风,腰杆挺得笔直。
我心情也很好。
粮仓充实,天下太平。
我正哼着小曲,研究今天中午是做个松鼠鳜鱼,还是来个东坡肉,裴昭就从上书房回来了。
他走路没有声音。
整个人,像一片被霜打过的叶子,蔫蔫的,没什么生气。
他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娘娘。”
“回来啦,”我喜滋滋地拉他过来,“快看,今天中午吃好的。娘娘给你露一手,做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皮都懒得抬。
不对劲。
这孩子平时虽然话少,但提到吃的,眼睛是会亮的。
今天,他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一潭被搅浑的死水。
午膳摆上桌,糖醋小排红亮诱人,酸甜的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我给他夹了一块最大的。
“快吃,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拿起筷子,把那块排骨夹到自己碗里。
然后,就没动静了。
他只是用筷子,一遍又一遍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把好好的米粒戳得稀烂。
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起来了。
这可是我一下午的心血!
“裴昭,”我敲了敲桌子,“为什么不吃?”
他身子抖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脸色白得吓人。
“儿臣……不饿。”
放屁!
他早上就喝了半碗粥,在上书房待了一上午,怎么可能不饿!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皱起眉。
他摇头。
“那是功课没做好,被太傅骂了?”
他还是摇头。
我没辙了。
这孩子嘴巴比蚌壳还紧,他不想说,我怎么撬都撬不开。
一顿饭,吃得我食不下咽。
他一口没动,我一个人对着满桌子菜,也觉得没滋味。
等他回了自己房间,我把锦书叫了过来。
“去,给我查。上书房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能放过。”
锦书办事,我向来放心。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
她的脸色,比裴昭还难看。
她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听着,手里的茶杯,不知不觉就握紧了。
上书房里,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大皇子裴恒,当着所有皇子和太傅的面,故作天真地问了一句。
“三弟,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你母亲舒娘娘,当年可是艳冠六宫呢。可惜了,舒家犯了滔天大罪,她也被打入冷宫……唉,父皇一定很伤心吧?一个罪人的儿子,还这么聪慧,父皇看到你,会不会睹物思人,想起那些不高兴的事啊?”
字字句句,都像淬了蜜的刀子。
杀人不见血。
“罪人之子”。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了那个九岁的孩子身上。
难怪了。
难怪他吃不下饭。
换了谁,心都被人捅穿了,胃里哪里还有地方装东西。
“混账东西!”我气得一拍桌子。
锦书吓了一跳。
“主子,您小声点……”
我压着火气,在殿里来回踱步。
欺负人,怎么能这么欺负!
我不懂什么前朝后宫的权谋争斗,我只知道,因为大人的错,就让一个孩子抬不起头,吃不下饭,这不公平!
这叫迁怒!这叫无能狂怒!
我越想越气。
不行。
我不能让他这么蔫下去。
人是铁,饭是钢。
心里的病,也得靠吃饭来治。
我思来想去,搜肠刮刮肚,把我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都翻了出来。
有了。
晚上,我没让宫人通报,自己端了一碗莲子羹,推开了裴昭的房门。
他正坐在书桌前发呆,面前摊着一本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听到动静,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戒备。
我把莲子羹放在他桌上。
“喝了。”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我蹩脚的故事会。
“从前啊,有一窝小鸭子,都是黄黄的,毛茸茸的,特别可爱。但是里面呢,混进去一个丑八怪。”
“它长得又大又灰,叫声也难听。所以啊,其他的鸭子都欺负它,不跟它玩,还抢它的东西吃。”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他没什么表情,但至少,他在听。
“这个丑小鸭呢,就很难过。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用的鸭子。它想,我为什么跟它们长得不一样呢?是不是我生来就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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