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息怒!相爷息怒!禄神爷!我的祖宗爷啊!!”刚才退出去的仆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冲了回来,脸上是真正死了爹妈般的灰败颜色,连滚带爬地想去拦猫,又想去给杨国忠擦拭。这猫可不是普通畜生,那是杨玉环贵妃赐下的宝贝啊!打不得碰不得!
鸡飞狗跳!人吼猫叫!
我和李冶站在风暴边缘,简直看呆了。
“噗嗤……”一声极轻、极压抑、带着憋不住的好笑的轻哼从我喉咙里溢出。我赶紧扭头,用袖子猛地捂住嘴,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眼角余光瞥见李冶,她那素来清冷的侧颜也是涨得微红,银丝般的白发微微颤动,强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另一只攥着我衣袖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那只“禄神爷”此时已经窜上了高高的书架顶端,蹲在一个卷轴旁边,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上的残渣,尾巴高高翘起,一副“尔等凡夫俗子能耐我何”的傲然姿态。
场面混乱得令人窒息又荒谬到极点!
趁着仆人带着哭腔指挥几个战战兢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杖毙的小厮打扫污秽、给杨国忠换下官袍的混乱当口,我和李冶默默退后几步,几乎是退到了门边的角落阴影里。
李冶的胸口急促起伏了两下才平复,借着替我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几乎是贴着我耳朵,用蚊子般细微、却充满了劫后余生般庆幸和无奈的语气快速低语道:“子游……你的青魂丹……药效是不是下得重了些?连……连猫都……疯了?”她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这府里还能有正常活物吗?连猫都敢在相爷奏折上拉屎?
我憋着笑,只能无语地朝她眨眨眼,脸皮都僵了:“我的好夫人,药效猛是猛了点,可这满屋子‘药引子’也太杂了……”意思是这府里从上到下就没个正常的。那肥猫平时估计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
好不容易,鸡飞狗跳平息了大半。新官袍送来了,污秽清理了,香炉也换了新的沉水香块,袅袅烟气带着一种强行压抑过后的宁静。那只黑猫被管家用一碟上好的鲫鱼哄了下来,此刻竟又被杨国忠用一个带着点憋闷无奈的手势,指着让它……趴到了新换上的猩红锦垫一角!
敢情它还是功臣?该供着?
杨国忠站在屋子中央,似乎消耗完所有力气般微微佝偻着身子,任由管家和小厮给他整理新换上的紫袍。他深深吸了几口熏香,试图压下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和无处发泄的郁结。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我,嘴唇嚅动了一下,方才那能烧穿金石的嘶吼气势荡然无存。那声音像是砂砾在朽木上刮擦,干涩,沙哑,每个字都带着一种用尽最后一丝心力的麻木与空洞,听得人心里发堵:
“子游……东家,老奴不负你所望,新政成了,真的成了!”说话间杨国忠的眼中已满是泪水,“听老奴与东家慢慢将来!那是二十多日前的事……”
“吱——嘎——”
书房那厚重的紫檀木门轴发出一声苍老的呻吟,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在门边阴影里躬身而立,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特有的、刻板的腔调,清清楚楚地送入这刚刚被水泡与疲惫充斥的死寂空间:
“禀相国,高翁高将军(高力士)已至府门外,传贵妃娘娘口谕:“圣驾移西内蓬莱宫清修已三日。娘娘心念相国,体恤相爷新政操劳,特赐御用清凉化毒玉肌膏十瓶,养心护脉丹十丸……着高将军亲呈相爷。”
话音落下,书房里一片更深的沉寂。
贵妃的赏赐……在这节骨眼上?心念杨国忠是真的?圣驾悄无声息移居蓬莱宫清修多日……不见外臣!而崔乾佑的弹劾折子,正好是三日前递上去的……这时间点,过于微妙!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暗流涌动又无从把握的窒息感,随着贵妃的“心念”和圣驾的“清修”,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口。那瓶养心护脉丹可养身,可那心尖儿上的灼伤和朝堂上的暗箭,又拿什么来敷呢?
小太监的身影无声地消失在门缝后的黑暗里,只留下那份贵妃娘娘的“体恤”口谕在沉水香滞重的烟雾中来回碰撞。
杨国忠那双被血丝蚕食殆尽、蒙着绝望灰烬的眸子,倏然一动!瞳孔深处仿佛有濒死的火苗被骤然投入的劲风猛地一吹,竟透出一种锐利到刺痛的清醒亮光!这光亮并非纯粹的生机,更像闪电划过沉沉死水时照亮腐朽淤泥的短暂冷芒——混杂着震惊、了悟,以及一股被逼到绝境后方被点燃、近乎于赌徒倾家荡产前的炽烈疯狂!
“……清修……三日……”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那个时间点!那个该死的、要命的时间点!“崔乾佑……博陵崔……参我的折子……三日前……”
皇帝避开了!躲得干干净净!在崔乾佑那把能斩断他脖颈的奏折递到御前的当口,选择了去蓬莱宫“清修”,整整三日不露面!什么清修?分明是抽身而退!是隔岸观火!是把“新政”和他杨国忠这颗注定滚烫的头颅,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置于沸腾油锅的正中央!任他孤身一人抵挡从地方豪族到朝堂重臣所有的反噬利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