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同行的伙伴们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四散逃走了,再也顾不上栓柱。
栓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被那无形的力量禁锢着,被迫“观看”着这场来自阴间的“鬼戏”。那唱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悲切,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脑海。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东西”想要挤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那锣鼓声和唱腔戛然而止。台上的绿光和鬼影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戏台恢复了死寂和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栓柱脚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二天,人们在戏台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栓柱,把他抬回了家。他高烧了三天三夜,嘴里反复哼着《乌盆记》的调子,眼神涣散。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惊惧过度,开了安神的药,却毫无起色。
烧退之后,栓柱人是醒了,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开朗不信邪的年轻后生,而是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时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的都是些戏文里的词句。更让人害怕的是,他有时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戏曲里的身段动作,水袖、台步,有模有样,仿佛一个多年的老戏子。
屯里最懂这些邪门事儿的吴老姑婆来看过之后,连连摇头,对栓柱爹娘说:“坏了!坏了!你家栓柱,这是被那戏台上的‘戏痨鬼’看中,勾去了一魂一魄,塞了个‘老鬼’进去!他现在不完全是你们儿子了,他是那‘鬼戏班’的‘替身’!若不赶紧把那‘老鬼’请走,把他丢的魂儿找回来,他迟早得被彻底占了身子,到时候,就成了那戏台上的新‘角儿’,再也回不来了!”
栓柱爹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地哀求吴老姑婆救命。吴老姑婆叹了口气:“这事麻烦!那戏班怨气太深,寻常的送神法子怕是不管用。得找个真正的‘明白人’,能沟通阴阳的,去跟那戏班‘班主’谈谈条件,把栓柱的魂儿‘赎’回来。”
于是,栓柱爹备上厚礼,千里迢迢,从深山里请来了一位年迈的萨满,人称“乌林答老爹”。乌林答老爹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来到梨树屯,先去那鬼戏台周围转了三圈,又看了看痴痴傻傻的栓柱,闭目感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怨气缠结,如藤绕树。那班主不甘心呐,他觉着他的戏还没唱完,他的班子不能散。他要凑齐生旦净末丑,拉够箱官场面(乐队),在阴间重开锣鼓。栓柱小子阳气旺,八字轻,又自己撞了上去,正合了那演‘小生’的鬼魂的眼缘,这是要拉他去顶缺啊。”
“那……那可咋办啊?”栓柱娘哭成了泪人。
乌林答老爹沉吟道:“硬抢是不行的,惹恼了它们,栓柱立时就得没命。只能‘谈’。它们既然是戏子,就还守着戏行的一些规矩。咱们得按它们的‘规矩’来。”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在乌林答老爹的主持下,一场特殊的“法事”在鬼戏台下开始了。没有寻常的香案符纸,反而在戏台下摆上了几把太师椅,像是观众席。乌林答老爹穿戴起一套古老的萨满神衣,手持单鼓,却没有立刻敲响。他让栓柱爹娘和几个胆大的族人坐在太师椅上,又让人在戏台前点燃了两排白色的蜡烛,烛光摇曳,映得戏台更加阴森。
“今夜,咱们就当一回‘观众’,听它们唱一出。”乌林答老爹沉声道,“待它们唱到‘诉冤’那段,我便会以神鼓介入,与那‘班主’对话。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子时一到,果然如那晚一样,戏台上幽幽地亮起了绿光,缥缈的锣鼓声和唱腔再次响起。台上的鬼影比那晚更加清晰了几分,它们机械地移动着,唱着那永无止境的悲苦戏文。栓柱被安置在太师椅上,痴痴地望着台上,嘴里也跟着哼哼。
乌林答老爹闭目凝神,直到台上那“旦角”唱到最悲切处,他才猛地睁开眼睛,单鼓“咚”地一声敲响!那鼓声浑厚苍凉,竟一下子压过了那诡异的鬼唱!
他并不像寻常跳大神那样剧烈舞动,而是踏着一种古老的步伐,绕着戏台缓步而行,单鼓有节奏地敲击,口中用一种特殊的、带着韵律的调子唱了起来,那既非神调,也非戏文,而是一种更古老、仿佛能与天地鬼神直接沟通的语言:
“台上的角儿,幕后的魂,且停锣鼓听我言。阳世有路尔不走,阴司无门偏强留。强拉生人充行当,坏了轮回损阴德。可知尔等名姓早入生死簿,何必苦缠这破败台前?”
鼓声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怨毒的唱腔暂时隔开。台上的鬼影似乎躁动起来,动作变得急促。
乌林答老爹继续唱道:“尔等冤屈,天地可鉴。然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牵连无辜后生?他阳寿未尽,亲眷在堂,尔等强留,徒增新怨,于尔等超生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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