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公寓里,何景带来的那份冰冷绝望与身世巨变的惊涛骇浪,沐兮毫无察觉。
她正对着一衣柜的衣裳蹙眉。
昨夜张彦钧留下的痕迹,即使用了何景给的药膏,也未能全然消退,几处显眼的红痕仍需高领衣物遮掩。
最终,她选了一件珍珠白的软缎旗袍,领口缀着细密的蕾丝。
恰到好处地护住颈项,袖长及腕,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手腕。
颜色素净,却更衬得她眉眼间那一缕挥之不去的、楚楚可怜的脆弱,如同风雨过后被打湿的白玉兰。
她对着镜子,仔细勾画眉眼,用一点点胭脂压下苍白,努力让镜中人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而非经历了一场不堪的掠夺。
今天下午,她约了孙应洋。
确切的说是前几日就约好的。
当时她刚从张彦钧的囚笼中暂时脱身,急于寻找新的突破口和依仗。
孙应洋作为汇丰银行经理、英国领事馆的红人,且容貌酷似她失散兄长,自然是极好的目标。
她甚至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然而昨夜张彦钧的突然到来和强取豪夺,打乱了一切。
她身心俱疲,几乎忘了这个约会。
直到将近中午,孙应洋办公室打来电话确认下午茶的具体时间,她才蓦然惊觉。
取消已来不及,反而显得刻意,只能强打起精神赴约。
地点定在静安寺路上一家极有名的西餐厅,以优雅环境和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闻名。
沐兮到时,孙应洋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条纹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份英文报纸。
手边放着一杯红茶,白瓷杯盏细腻,氤氲着热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显得愈发矜贵从容。
见到沐兮,他放下报纸,起身,极为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
动作无可挑剔,笑容温和得体:“沐小姐,很准时。”
“孙先生,久等了。”
沐兮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无可挑剔的浅笑,在他对面落座。
姿态优雅,脖颈微微弯曲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透着一股易碎的精致感。
“等待一位美丽的小姐,是男士的荣幸。”
孙应洋语气温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沐小姐似乎有些倦色,可是近来没有休息好?”
他的观察力极为敏锐。
沐兮心下一凛,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强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声音轻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家事,夜里难免多梦了些。劳孙先生挂心了。”
她巧妙地将疲惫归因于家破人亡的伤痛,这是最无可指责、也最容易引人同情的理由。
孙应洋果然不再深究,体贴地将菜单递给她:“这里的司康饼很不错,配上草莓酱,或许能让人心情稍霁。”
点餐过程简单而流畅。
孙应洋显然很熟悉这里的口味,推荐了几样,沐兮从善如流。
待侍应生离开,短暂的沉默降临。
只有银质刀叉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餐厅里低回婉转的西洋弦乐。
沐兮垂着眼,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红茶,奶白色的旋涡缓缓荡开。
她在等待,等待孙应洋提起她昨日的失约——她今早才仓促地让何景打电话去他办公室,借口是身体突然不适。
然而,孙应洋并未立刻兴师问罪。
他只是姿态闲适地用了口茶,仿佛闲聊般开口:“说起来,昨日原以为能早些见到沐小姐,连领事夫人赠予的波尔多红酒都提前冰镇了。可惜了,那酒的单宁,最是讲究时机。”
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惋惜,听不出丝毫责备,却比直接的质问更让沐兮感到压力。
他记得清楚,并且暗示了他为此做的准备。
沐兮抬起眼,眸中漾起真切的水光般的歉意,微微咬了下唇:“实在是万分抱歉,孙先生。昨日午后突然头痛得厉害,实在是起不了身,只好临时失约,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她微微蹙眉,仿佛那突如其来的头痛余威犹在,“本想亲自致电给您,又怕打扰您工作,只好让底下的人……”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将一个病弱千金突然不适又心怀愧疚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孙应洋静静地看着她,金丝眼镜反射着细微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忽然微微倾身,从身旁的空椅上拿起一小束花。
不是常见的玫瑰或百合,而是一小捧极其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白色香雪兰,用浅灰色的雾面纸和墨绿色丝带包扎着,清新雅致,不落俗套。
“无妨,身体要紧。”
他将花束轻轻放在沐兮面前的桌面上,声音依旧温和,“路过花店时看到的,觉得它的洁白清雅很配沐小姐。本想昨日送出,聊博病中一笑。今日补上,但愿不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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