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闻言推开窗,只见一袭粉衫的姜顺小心翼翼地递了她手中被纸包裹着的桂花糖糕过来,低垂的眼睛却止不住悄悄打量着自己,带着些难以按捺的期盼与兴奋。
姜颂那时并不信任这位无甚交际的大姐,是以良久未接。
姜顺未生退意,又凑近了些,将那包桂花糖糕近乎是塞进了姜颂的手中。
“你放心,我同你是一样的人,不会与夫人一条心,去告你的状的,你就拿着吃吧。”
她说,她与我是一样的人,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接纳自己。
姜颂年少的心思,不由动摇起来,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包糖糕,可一个“谢”字如鲠在喉,百转千回仍旧未能吐出口,所幸姜顺也不急着要她什么感谢或答复,只是见她收下顾自开怀,四下打量一圈,恨不能要凑到姜颂耳边诉说。
“你不知道,我见你敢反抗夫人,有多敬佩,多羡慕。”
话音刚落,便传来几声前门仆役的交谈声,登时把姜顺直吓得六神无主,“不能再说了,夫人不准人来你这儿,被她发现,我就要倒霉了,我得快点走了。”
姜顺一面忙乱地替姜颂关着窗户,一面又不甘心地给自己留了一条缝说话。
“明日,我趁无人时再来,你记得给我开窗呀。”
“好。” 这是那日,姜颂对姜顺说的唯一一个字。
其实她本不想答应,叫姜顺冒着风险再来给自己送吃食,她平生最恨因为自己的缘故,给旁人添了麻烦,可不知怎得,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又改了主意,一个好字应承下来,不止给姜顺找了麻烦,也给向来萧索的自己,找了个麻烦来。
姜颂十三岁那年的上元灯会,宜阳寻了歹人从灯会上掳走姜顺,是为她所救。
姜颂十六岁那年的皇家行宫,先帝遇刺,推了姜顺出来挡刀,也是被为她所救。
姜颂二十三岁时的春日,红襄刺杀中毒体弱的姜颂,姜顺为了救下自己的妹妹,献出了自己曾被姜颂救下过两回的那条命。
似乎从姜颂接下那包桂花糖糕,应下那句好开始,姐妹二人就再无法在各自生命的荒原中独行,变成了相互牵绊依偎的同伴,直到生离死别。
也许这就是家人。
姜颂有过护她年少成长的母亲,有过伴她日夜,为她排解孤独的姐姐,她一直有家。
只可惜,她是到了此时此刻,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的时候,才终于回想起了过往一切,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如今,她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她的姐姐,也离开了她。她再一次,成了没有家的人。
姜颂再次醒来的那一日,是姜顺的头七,是传言中死者的魂魄留在人间最后的一日,春日的夜风吹动窗页,拂过了姜颂的脸颊,像极了姐姐温暖柔软的指尖,姜颂豁然睁开眼,顾不上四肢酸软,挣扎着翻身下榻,摇摇晃晃向前奔去,强推房门,却一时站立不稳,跌出门去,正撞上来人的胸膛。
“醒了怎么不叫人?你要去哪儿?” 傅溦按着姜颂双肩,扶着她站稳,姜颂却不答,仍旧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她记得宫里有一处所在,叫玉台寺,在宫中死去的后妃,都会被送到这里,停灵超度,而后入葬。
大姐,应该就在那里。
她一路走,傅溦一路跟,没有拦过她,也没有叫她停下,只是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
再一次出声唤她,是姜颂跌跌撞撞推开玉台寺的庙门,看到了姜顺的灵位和停放的棺椁,开始止不住地抽噎哭泣,拼了命地要把已经钉死的棺木打开。
姜颂使不上什么力气,推了半晌,棺木也是纹丝不动,绝望之下便开始愤恨地拍打棺木起来。
“冷静一点,别让太妃九泉之下,也忍不住挂心你,走得不安宁。”
傅溦攥紧了姜颂的手臂,直视着她布满红血丝冷冽又愤怒的双眼。
像极了,这双眼睛与三年前,她离开上京时,一模一样,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再次抛下自己远去了。
傅溦看得心头一紧,手上攥着姜颂手臂的力气更大了几分。
“我知道你伤怀,可是不要伤害自己。这世上,还有很多在乎你的人,所以。。。”
所以,请留下来。傅溦看着姜颂双手的手指死死抠着棺木,任凭他如何施力,想把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她都执着地动也不动。
“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想听我说吗?”
那个问题,两人心知肚明,是他二人约定好的,要在解毒之后,说明白的那些情愫。
傅溦有些呼吸不畅,胸口似有野火不尽,烧得他口不能言。他何尝不知此时并非袒明心迹的好时机,可眼前,苍鹰虽病,可去意决绝,他只能献上他的心,以求对方,一时留恋。
姜颂闻言转首相望,良久自嘲轻笑两声,声音喑哑哽咽,入傅溦耳中却是字字清晰。
“那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三年前,就已经给我了吗?”
傅溦愕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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