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想不想讲一个真正能流传千古的故事?”
杜康年的心湖,被这块突如其来的石头,砸起了滔天巨浪。
他讲了一辈子书。
从《三国》讲到《水浒》,从《隋唐》讲到《说岳》。
他能用一张嘴,让茶客们随着他书里的英雄同悲同喜,怒发冲冠。
可每当曲终人散,他从台子上走下来,面对的,依旧是这个冰冷、屈辱、看不到希望的世道。
他讲的英雄,都在书里。
而现实里的英雄,在哪里?
“年轻人,你在说什么胡话。”杜康年定了定神,沙哑地开口,想要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掩饰过去。
林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报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份《申报》,日期是三天前的。
杜康年疑惑地接过来,展开。
报纸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驻沪海军陆战队某后勤军官,昨夜因醉酒失足,坠河身亡。】
这太平常了。
在这座沦陷的城市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日本人,中国人,谁的命都不值钱。
“一个喝醉酒的日本人,淹死了。这算什么流传千古的故事?”杜康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他不是醉酒。”林烽平静地说道,“他是被人,无声无息地按在冰冷的河水里,活活溺死的。因为他贪污了一批准备送往前线的药品。”
杜康年的手,微微一抖。
林烽继续说道:“三天前,百乐门。日军驻上海情报处副处长山本宏,在自己的包厢里,被一杯毒酒封喉。对外宣称,是突发心脏病。”
“五天前,虹口仓库区。日军一个小型军火库发生爆炸,损失了足够装备一个中队的武器弹药。对外宣称,是线路老化,意外失火。”
林烽每说一句,杜康年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新闻,他或多或少都在报纸的角落里看到过。
但从来没有人,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更没有人,敢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所谓的“真相”!
“这些事……是谁干的?”杜康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是一个幽灵。”林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盘旋在上海上空,让所有侵略者都寝食难安的幽灵。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番号,可能是一个清洁工,可能是一个铁匠……也可能,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先生,你每天在这里讲《水浒》,讲官逼民反。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讲的故事,正在我们身边真实地发生?”
“你讲林冲雪夜上梁山,是何等的悲壮!可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一个叫张世杰的商人,被日本人逼得家破人亡,九死一生。是‘幽灵’,将他从特高课的枪口下救了出来!”
林烽的声音,如同杜康年说书时的腔调,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慷慨激昂,却字字诛心!
“你……”杜康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每天站在台上,为书里的英雄扼腕、喝彩。
却不知道,真正的英雄,就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着比任何话本都更加惊心动魄的传奇!
苏月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她终于明白了长官的意图。
对付一个说书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给他一个更好的故事!
一个他无法拒绝,甚至愿意用生命去讲述的,真实的故事!
“先生,你说的书,只能让几十个茶客,获得片刻的激昂。可我需要你说的‘书’,能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希望!能让数万日军,都活在恐惧里!”
林烽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如同惊雷在杜康年耳边炸响。
“我需要你的嘴,变成刺向敌人心脏的刀!”
“我需要你的声音,变成唤醒四万万同胞的号角!”
“我给你一个舞台,一个比这茶楼大一万倍的舞台!这个舞台,是整个上海滩,是整个华东,是整个中国!”
“我给你一个故事,一个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真正能让侵略者血债血偿的英雄故事!”
“先生,你……敢不敢讲?!”
敢不敢讲?!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杜康年的心上!
他一辈子,都在讲别人的故事。
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麻木地讲,麻木地活,麻木地死。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撕开了他麻木的外壳,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他年轻时,也曾有过的火焰!
那是他以为,早就被这该死的世道,给彻底浇灭的火焰!
杜康年看着林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他看到的,是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是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属于这个民族的,不屈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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