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喜欢的走向啊,一眼就能望到头。”姜明镜扮作老道路过霍青家门口。
雪粒子被风揉碎,噼噼啪啪砸在门槛上,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木头。霍青跪在血泊里,臂弯中的林散花轻得像一截被蛀空的芦苇,腹腔隆起处再不见起伏。他哭不出声,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钝响,仿佛气管里塞满了碎冰。
“啪——”
山门外传来拂尘甩动的脆响,雪幕被声线划开一道缝。霍青抬头,泪糊住的眼角里晃进一个佝偻身影:青灰道袍洗得发白,腰间悬一只空竹篓,篓口斜插半枝枯桂。老道抬脚迈过门槛,破靴底勾到霍青麻木的小腿——
噗通。
霍青扑倒在雪里,鼻尖撞出一簇血星。老道却就势蹲下,手指隔空一点,竹篓里那枝枯桂“簌”地飞起,轻轻巧巧垫在霍青额下,像给一只受伤的雀鸟铺了片软垫。
“啧,缘分。”老道咧嘴,露出两颗黄牙,嗓音黏糊却带着笑,“老道万事通李斯,今日也算是和你小子有缘,就送你一个免费消息,说吧。”
霍青满嘴血腥味,仍挣扎着叩首:“求先生告之——凶手是谁?”
李斯摇头,枯发里掉出雪渣。
“那……如何雪恨?”
李斯再摇头,忽然俯身,几乎贴着他耳朵,热气混着酒臭喷在脸侧:“你就不问问——后悔药哪儿有卖?”
霍青怔住,雪光映在瞳孔里,炸开一点微不可见的亮。他猛地以额触地,三下,血滴在枯桂上,像给死花点朱砂:“求先生指路!”
李斯大笑,声音却脆生生转作少年清越:“没有后悔药。”他直起身,枯枝似的指节一弹,远处雪雾里顿时显出一道青虹,虹尾直指青云宗山门,“但青云宗主姜明镜,能复活死人。”
话音尚在风里打旋,老道身形已散,只余满地碎雪被风卷成一条细龙,呼啸着奔向临仙城。雪龙过处,枯桂无火自燃,淡金火苗舔净霍青额前血珠,发出极轻的“嗤”声,像一声笑。
同一夜,雪色被火光预演,像有人提前在天幕上泼了稀薄的朱。
金府后门,更鼓刚敲子正。小厮长福缩着肩,把灯笼往怀里拢了拢,忽然听见脚步踏雪“咯吱”一声——那声音太轻,像一片桂瓣落在刀口上。他抬头,眼珠子瞬间瞪大:自家小姐披一件素白狐裘站在雪灯里,鬓边金桂步摇被风吹得斜飞,艳色依旧,却带着他从没见过的……温婉。
“小、小姐?”长福结巴,灯笼里的烛火跟着颤。
‘金蕊’抬手,指尖在狐裘领上轻轻一拂,雪粒簌簌而落。她眸光低垂,声线压得又软又倦:“长福,我回来了。”
长福愣住——这语气,这神态,分明是两年前施粥时还会亲手替他压好被角的那位小姐。他鼻翼发酸,膝盖先一步弯了下去。
‘金蕊’却趋前一步,掌心贴上他肩,把人扶住,声音更低:“府里那个‘我’,是妖邪借壳。你们受苦了,我到了秦广王面前,他说我命不该绝,让我回来只会一声。”
一句话,像火星落进干柴。长福眼底血丝瞬间绷起:难怪小姐忽然命人一天做十一个时辰的工,难怪粥棚里再无米香,只剩鞭影。他回头,冲暗处狂招手——更夫、厨娘、花匠、马夫……人影接连冒出,雪色里喘着白雾,眼里全是被压榨到极致的怒。
‘金蕊’环视众人,眸中水光一闪,随即抬袖掩住,袖角却“无意”露出腕侧被火灼出的红痕——那是姜明镜以灵焰临时烙上的,分寸恰好,像曾被邪修折磨过的铁证。她轻声道:“今夜三更,妖邪会闭关炼魂,你们若敢,便去杀了她,也好让你们不再受苦。”
众人面面相觑,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长福咬牙,第一个抄起门杠:“小姐施粥之恩,长福以命相报!”人群轰然应和,棍棒、扫帚、切菜刀在雪光里举成杂乱的林子。
‘金蕊’颔首,眼底却是一片事不关己的凉薄——她要的只是乱,越乱,戏越有趣。她抬手,袖中飞出一点幽绿磷火,没入夜空,像给这场闹剧点了个头彩。
青云宗山脚,石阶三千,雪覆三寸。
霍青解了外袍裹住林散花,只剩中衣,双膝一弯,“咚”地跪在第一步玉阶。血从额角滑到下颌,滴在雪里,绽开一朵细小的红梅。他抬手,将妻子往上托了托,仿佛她仍会觉得冷——动作熟练得像任何一个迎接新生儿的父亲。
第二步,第三步……玉阶冰凉,却不及他心口一半寒。雪片落在伤口上,先化水,再结冰,把裂开的皮肉撑得发白。跪至第七阶,他膝头已磨见骨,血顺着阶面蜿蜒,像一条不肯回头的赤色小溪。
“喂。”
上方忽然传来懒洋洋的嗓音。霍青抬头,视线里晃进一角墨袍,袍缘以暗银线绣着流云,云纹里夹着极细的桂瓣。姜明镜负手立在阶顶,眉目恬淡,像雪夜里一盏不亮的灯,却照得见人心里所有暗角。
“吵死了。”宗主抬下巴,两侧弟子会意,驾云而下,一左一右提起霍青——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扶”(“别弄坏他膝盖,医药费算我的。”姜明镜淡淡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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